之后一个多月，熊孩子和熊公子都非常安静。再加上王丽加班，有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俩了。

　　“咦，小银子，你保险卖出去了？”

　　“Vincent买了一份高额的，还介绍了几个大客户给我呢！师傅说我这次要被评为业务新星了。”

　　小银子正坐在饭桌跟前听新闻。她手里，正拿着个新得来的夏奈尔黑粉盒，往脸上试擦。

　　她看起来，心花怒放。就连从香港外海打捞上腐尸的电视新闻画面，都没吸引到她一点点注意力。

　　王丽苦笑了一下。

　　她刚想问问熊公子介绍来的德格先生，是不是也买了保险，姚明明就举着两只粉红色塑胶手套，满手的洗碗精泡泡，插了过来：

　　“那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东西呢？”

　　“你就认得吃!妥妥的一枚吃货。”

　　小银子虽然这么说，但是眼睛却笑得眯成两条细纹。显然，她并不打算拒绝姚明明。

　　“啊？好学生呢？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啊？”王丽又发现好学生这几天回家都挺晚。

　　“嘿嘿，人家有情况啊。”小银子很神秘地说。

　　“嘛情况？”

　　“她上次说要去把护身符还给张公子，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就跟张公子联系多起来了……”

　　小银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怕刺激到回厨房刷碗的姚明明。

　　“奥……啊？”王丽很是吃惊。一来，她想不到、好学生会主动跟熊公子联系，二来，她也想不到熊公子那样的家伙，能看上好学生这种有点“木”的女生。

　　熊公子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样子，就在眼前，好像是昨天一样。叫她说，公子虽然年纪小，却应该对女孩有些“经验”。

　　“所以说这叫王八看绿豆，对眼啊。”小银子总结说。然后，就用一瓶同样新得才开封的碧倩卸妆水，往下擦试涂的细粉。

　　王丽觉得，左眼皮又开始抖。

　　她决定下去跑个圈。可是才跑到小区背面的遛狗大街上，就看见了一辆银灰色volvo轿车停在路边，棱角分明，像极了那晚曾接载过她的那辆顺风车。

　　而且，前大灯还带着雨刮器。说明它是上世纪70至90年代、由欧洲进口的经典轿车。

　　车里黑乎乎的，并没有上次那个白头发的老阿姨。

　　王丽这才松了口气。

　　根据宿舍日更保安大叔给的信息，她去网上找了找98年宿舍原主惨案的信息。

　　唯一的线索，就在上诉法庭开的网站hklii.org里的档案。那一年亚洲金融海啸爆发，旧屋主的丈夫为了股海翻身，偷偷抵押了妻子陪嫁的房子，还有老岳父留给妻子的两个商铺。

　　结果，不但没能翻身，还把岳母治疗肺癌的医药费，也搭了进去。

　　男人没有勇气面对，准备在一家人喝的糖水里下毒。偏偏岳母跑来找他对峙，他就先割下岳母的脑袋，然后又砍死了吓坏了的太太，还把母女的残肢，都塞进了岳母的volvo 960行政轿车里。

　　最后，他把上小学和幼稚园的一对儿女，扔下了四十楼。

　　想到这里，王丽退开几步，加紧脚步逃了。因为她不确定那辆银灰轿车，是否也是一辆 volvo 960。

　　快午夜12点了，好学生还没有回来。王丽的左眼皮由抖动变成了抽搐。她忍不住给好学生发微信，问她哪里呢。

　　“我在楼下了。”好学生这样回复。

　　可是，又过了半个小时，人还是没有出现。

　　王丽又发了个微信。

　　小银子从客厅的桌边，冒出头来：“他爸，别多管闲事。人家是在青春甜蜜中！”

　　“可是她明明说到楼下了啊？”王丽用左手捂着左眼，分辩说。

　　“人家就是说说嘛！”小银子过来，把王丽的小米手机收走了：“睡吧，看你睏得。明天还要上班。她和姚明明放假了。”

　　“现在放寒假，太早了吧？现在才……”

　　“这叫learning week，是这边大学的一种小长假！”小银子给王丽倒了一杯水，回了她住的里间。

　　王丽则继续看向客厅窗户的位置。

　　楼太高了，连月光也进不来，她看看外面的灯海，又看看自己的塑料指环。

　　即使是在夜里，指环的金属膜，也能看见，是越来越稀薄了，现在几乎整个戒指的白色底，都露在了外面。

　　其中一只吉鲁博翅膀下的脸，狮子的獠牙呼之欲出，好像还在对她呼着满口腥臭的热气。

　　“咔哒”，就在这时，她听见宿舍大铁门一声响。

　　王丽赶紧跑回自己的床，好不叫好学生溜进屋的时候，难堪。

　　但是，她从自己的枕头上，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你走吧，大家都睡了。”

　　“没事，你们家这几个都睡得很死。”

　　这是熊公子的声音。

　　“别打搅大家了，明天见。”

　　“明天见。”

　　但是，好像熊公子没有放开王丽家门的意思。

　　“怎么了？”

　　“你忘了什么吗？这里？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小福星吗？”

　　“你……好吧。”

　　好学生在门口，轻轻地亲了熊公子的脸颊一下。

　　“今天就这样，下次，要换个地方亲。”

　　熊公子的语调，油嘴滑舌的，听起来跟他平时很不一样。这叫王丽很担心好学生上当受骗。然后，她听见大门关上，好学生蹑手蹑脚地进了厕所，开始刷牙洗脸。

　　第二天早上，没人吭气，就好像好学生进来的时候，全体睡着了一样。

　　眼看王丽就要出发去上班了，小银子忽然出其不意地问：“好学生，后天晚上，我们一起聚餐，你过来吗？”

　　“我……”好学生的粉脸有点发红，她看起来很犹豫。

　　“她当然去了，是吧？”姚明明搂着好学生的右肩，拿满是巧克力酱的嘴角贴近好友，替她回答。

　　王丽弯腰穿鞋，没有说话。

　　“我看情况吧？”好学生笑了笑，躲开姚明明，腼腆地拒绝了。她之前从不曾拒绝过这样的舍友饭局的。

　　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她很识趣地先王丽一步，出门了。

　　“哇塞，当了有钱人女朋友，就是不一样！”

　　小银子趁着姚明明上厕所的时候，边擦桌子，边嘀咕。

　　王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非常焦躁。

　　她很快又要去越南出差了，这次是开工前、最后一次去越南那边，确定融资管道和各项杂事。

　　虽然，罗总顶了越南胡志明江畔别墅项目总监的头衔，就连大刘都混了一官半职，但是，杂活，还是要王丽去跑腿。

　　“美其名曰，领导信任你啊！”

　　再加上自己的吉鲁博指环基本白化了。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只塑料戒指！

　　所以，无论她王丽再怎么幻想、吉鲁博翅膀下有张狮子的脸，它也都只是一便宜货，甚至不如100港元买了7只的哈利波特小店戒指！

　　各种幻想，都在咕嘟咕嘟地起着泡，然后破了。

　　到了办公室，她隔座有耳，听见李春又升了一级，提了工资，甚至还配了助理，另外，人家下个月就要当爹了！

　　王丽觉得：她，真得就是个没有用的老实人而已。她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人生中的失败者。

　　突然，她放在键盘旁边的电话震动了两下。她划亮屏幕一看，姚明明非常愚蠢地、发来一条这样的微信：

　　“王丽，猜猜我是谁！”

　　王丽苦笑着，把电话贴近嘴唇，用语音回复说：“我猜不到。”

　　“我来你公司楼下了，中午一起吃饭吧？”

　　“又是我请客啊？”

　　“嘻嘻，人家没有钱嘛！”

　　王丽很想跟她说自己中午有事情，可是自己哪里有什么正事呢？

　　而且，王丽有种感觉，伪金毛是故意来看自己的，所以她也不忍心拒绝她。

　　“好吧！只有麦大叔家！”

　　“成交！我12:45去占座，就你公司隔壁商场的那家！”伪金毛非常疼人地回复说。别看她自己上课经常迟到，却记得王丽的午休时间是12:45开始。

　　只是她吃饭的样子再斯文一点就好了。

　　王丽看着她各种胡吃海塞，忍不住说：“我有些担心你！”

　　“什么？”

　　“你这样不是很淑女啊？”

　　“唉嗯，不要怕，我不羡慕嫉妒好学生！”姚明明一下戳破了窗户纸。

　　“你知道了？”

　　“看你和小银子小心翼翼的，我又不瞎！”姚明明非常直率地说。

　　“你最近上课怎么样？”

　　“放假呢，放假呢！”

　　“……”王丽看着她吃不够的样子，问：“要不要再加点？”

　　“好啊，我要一个圣代，还有辣的烤鸡翅，还要……再多点一个苹果派！”

　　王丽有些吃惊地看着、这完全不胖的体型：“像你这样的人，就要该叫老虎追着跑！”

　　“为啥？”

　　“不然，这些好肌肉不是浪费了吗？”

　　“嘿嘿”姚明明抄过王丽的可乐，来了一大口：“我今天来，是报告你‘指环’情报的。”

　　“啊？”王丽努力不露出苦相，怕这个姑娘又要给自己一大堆乱七八糟。

　　果然，姚明明就给她找出一大堆视频，都是讲“阿努纳奇”和“克苏鲁”神话的。没等王丽来得及拒绝她，姚明明就猫过了桌子：

　　“老大，人有时得突破守旧思维。”

　　看着番茄酱都快沾到她浅粉色的短款羽绒服背心上了，王丽赶紧拿手挡住：

　　“我给你打个包。后天小银子才请客。我估计她今晚和明晚都不烧饭了。我要加班，不回去。你在家里不要乱弄，别把房子点着了。”

　　“你放心吧？对面的奶奶人很好，她今天中午给了我一份她烧的鱼，我回家用电锅做个米饭，就行了。”

　　“啊？早知道你人缘这么好，我就不买晚餐给你了。”

　　王丽作势要收走打包的麦当劳。

　　“我……我留着宵夜！”姚明明摆出小狗的姿势，把袋子拖走了。

　　“你要是也有人家这体质就好了。没办法，大妈们都是喝水都长肉呀！”

　　一个很熟的男声，在王丽背后响起。原来是许久不见的熊孩子，他气色已经大好了。在军绿色的夹克背心，还有卡其色的长裤、军靴下，显得高了那么两三公分。

　　“好久不见了。你长高了？”

　　“干嘛？羡慕嫉妒恨啊？我还没有到18，当然可以长高了！”

　　“也好久没有看见你的难兄难弟了。”

　　“他不是天天跟你家的白莲花搞在一起？”熊孩子也是个大舌头。“老实说，你们家还真是……有正型的没几个。对了，我交代狗狗女给你的资料，你别忘了看哈。”

　　“啊？”王丽这才恍然大悟，热衷韩国花美男的姚明明，怎么捣鼓起了克苏鲁神话来。

　　所谓克苏鲁神话(Cthulhu Mythos)，是以美国作家霍华德·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为基础，由奥古斯特·德雷斯完善，并由后世诸多作者所共同创造的架空文学。

　　他们共同的主题是：人类在宇宙中甚为渺小。每次对知识的探索，都将以灾难性结局告终。

　　又或者说，浩瀚的宇宙由毫无理性与目的神秘力量所支配。人类所认识的规则不但毫无意义，而且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王丽看着熊孩子头顶、瓦蓝的天，还有金灿灿的日光，只想赶紧走人：

　　“不唠了，我得赶着回去上班！”

　　但是，熊孩子却叫住了她：“我听见说，你们后天聚餐？”

　　“你也可以来！”王丽说，“我授予你我家荣誉成员的资格。”

　　“不嫌恶心！”熊孩子傲慢地扫了她的嘴唇一眼：“我会叫老张。省得他叫那个……什么法王教坏了！”

　　“唉？为啥？”

　　“我能睡着了，他还是不好。好像是你们陆总，给他介绍的什么密宗大法王，上了些邪办法。”熊孩子撇着嘴，似乎对这事有些不耻。

　　王丽还是想不明白，她继续问：

　　“为啥是你跟张公子说？好学生不能告诉他？”

　　“姐姐啊，你今年几岁？不用脑。算了，我服了你。先走了。”

　　说完，熊孩子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