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尼布他们才走到很近的叶城(Anatho)。
两个人加一头狮子,叫露水打湿了,可怜兮兮地蹲在城门口等着开门进去。火把也烧完了,亚哈谢用嘴给尼布哈气,好叫他暖和一些。
“这里离开撒玛利亚城还有多远?”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顺便给尼布上个地理课。
城门开了以后,他们就找到了借宿的地方。
尼布和狮子脚对脚、睡了一个整天,亚哈谢却一个人急急得出去了。
到了晚上出来吃饭的时候,城里人看见有人领着狮子,都窃窃私语,很是好奇。
尼布只有把狮子让到最里面,尽可能不让人看到它。
但是狮子却非常努力从凳子的后面、下面、上面,露出头来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
“你把头放好,老实点!”尼布想按住狮子的头。
这时,偏有一个不太安分的店小二过来说:“你的狮子喜欢生肉吗?”
“它不吃……”尼布很不高兴,因为狮子非常不听话,它不知道怎么了,变得非常兴奋。
亚哈谢对小二笑笑,接过了饼,并顺给了狮子一块。
于是周围的人都发出了一阵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那狮子吃饼啊?!”
“狮子不是都是吃肉的吗?”
“他们是什么人啊?”
“是耍马戏的吗?”
“不像啊……”
“我听说有些神殿里养这些东西呢。”
“真的吗?”
一会,有几个士兵也进来了,他们其实就是进来看狮子的,所以就专门坐在了尼布旁边的桌上。其中一个人还用刀子割下一块肉来逗引狮子。
狮子被肉吸引,不顾尼布的反对,把整个身体都探了出来,又引起了人们的惊呼:
“好大的狮子啊?”
“真的啊,比荒野里的狮子个头大多了。”
这头愚蠢的狮子也知道大家在表扬它,居然把尾巴尖都扬了起来。
尼布终于忍无可忍了,他用总祭司以前训斥狮子时用的苏美尔语呵斥它。
听见主人这样呵斥,狮子有些害怕了,不得不老实一些,把自己缩回了桌子里面。
这神官专用的古苏美尔语也引起了士兵里坐着的一个人的好奇。
他打量了打量尼布他们,就把跟士兵说了什么站起来离开了。
不一会的功夫,一个明显一脸玩世不恭表情的小个子,带着一个大个子兵士一起出现在了饭店的门口。
尼布真恨不得缩进桌子底下,因为来的人,是他非常讨厌的阿治曼,上次尼布是在采石场外见到他的。
“啊呀,大稀客啊!”
阿治曼直接跳过门口的凳子,过到尼布他们的座位前。
亚哈谢惊讶的看看这个不请就自己坐下的“大”汉。
“奥,你就是那个家里的奴隶了……”
阿治曼笑嘻嘻得看了看亚哈谢漂亮的脸,有些轻薄。
“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叶城了呢?”
看看尼布不理自己,阿治曼还是不泄气,他直接转过来对着亚哈谢:
“我是你主人的好朋友,我们……”
“是吗?”
亚哈谢温和又友好的跟他打了招呼,更让阿治曼有些气馁。
“我听说总祭司的神殿烧了,你还真是个倒霉蛋。我以为你,至少你的狮子会被赶到猎场,被王或者那些贵族们射杀呢。没想到你们都还活着,真好!”
“我以为你会被采石场的奸细杀死呢。”尼布终于忍不住了,他回敬说。
“……”亚哈谢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可粗鲁。
“哈哈,老实说,我也以为会死呢。结果那个黑大个救了我。我然后就连同殿下一起、被赶去王城,后来又被赶到这边来了。要是再看见那个伙计,我要好好招待他一下……”
阿治曼的笑容凝结了,因为他看见尼布的脸色变了。
尼布不能不变了脸色,因为他想起监工头失去了手脚,流落街头,当乞丐的惨像。
“你没事吧?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尼布低头说。
阿治曼虎一声站起来,他看看尼布的后脑勺,收齐了轻浮的笑容,然后一拳头擂在桌子上。
他还没有出小饭铺的门,一个士兵就急忙跑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阿治曼就带着他的人急急忙忙的走了,原来亚述王来到了这座城。
即使尼尼微里的王族和有点名分的贵族都被扫除干净了,亚述王还是觉得那地方已经不再可靠,留守在尼尼微城的官员从大到小,肯定都属意于他的双胞胎弟弟,说不定还想要杀死自己。
但是南方与巴比伦和米迪亚的战事很激烈,在王都尼尼微南面的旧都亚述城,离着与巴比伦的南方战场太近。
更何况亚述城饥荒始终没有止息,回到亚述城既有跟敌人撞个面对面的危险,又有吃不到一向喜欢的食物的可能。
于是,亚述王就搬到了叶城和撒那城之间的一处要塞城里。
他实在是百无聊赖,这几天听说:
巴比伦和米迪亚联军,终于越过了亚述南方守军的最后战线,离亚述城越来越近;
亚述城里又因为一直都停不下来的饥荒发生了暴动,原本有的六座大神庙,被抢了之后又被烧塌了的几乎一半,神官们除了死的、向巴比伦和米迪亚联军投诚的以外,剩下的恐怕都处心积虑的想除掉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大臣们对自己更加轻蔑,都在背地嘀嘀咕咕。
“这起小人!”
亚述王记得自己还只有8岁的时候,曾经从埃及来了一个有名的相师,为父王的众皇子看相的事情。
那是他心中对他兄弟都德亚里斯能说的上来的最大芥蒂:
相师对他的父王亚述巴尼拔说:“陛下您生了很多英雄的儿子,不过--”指指都德亚里斯:“只有这一位才是亚述真正的支柱,他的孩子将带上您的皇冠。”
“那么,我的长子呢?”先王问。
“陛下,您的长子和众子将接续您的王位。”
相师非常奇怪的回答说。
那时大家都没有把相师的话放在心里,直到亚述巴尼拔王的长子嫡孙、亚述-埃提尔-伊兰尼王被他自己的兄弟杀死、由他的其他兄弟先后取了王座,大家才明白相师所说的真正含义。
想到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是被称赞为亚述支柱的人,是个能生出未来国王的人,而自己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获得,亚述王就气愤难平。
他觉得自己唯一的败笔,就是伊什塔尔神殿的总祭司一事,虽然老太婆是被自己杀死了,她的女神官们也被杀了,神殿也烧掉了,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却没有捉到那个老太婆庇护的小孩。
他作为王,恨恶神官是当然的了。
他才是各位神明的人间代表,而那些神官们却分自己的羹,与王室夺权,占有广大的田土、干涉朝政,却从不纳税。更有甚者,他们还假借神谕,说什么人可以当王。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也叫他心烦意乱的预言,说什么生在宝座前的孩子要戴上两条大河的皇冠并尼罗河的皇冠。
他的宫里除了死胎还是死胎,为了确保埃及相师的预言不能实现,他甚至诱骗都德亚里斯的妻子毒死她自己的独子,哪里还有什么生在宝座前的皇室贵胄呢?
就在长夜漫漫的胡思乱想中,亚述王忽然想起了一个自己亲眼见过,甚至接过来放在膝盖上看的新生儿。
但是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忘记那个孩子是谁了,他只记得那是个怪胎,按照神官们的话说,生来必死的人。
因为那时都德亚里斯的孩子刚死不久,他还开玩笑的、让人报告都德亚里斯说:
他替弟弟认了个孩子。
现在再想想,亚述王顿时慌乱起来,相师和神官们口耳相传的预言似乎终于碰在了一起。
他努力的回忆、那个孩子是怎么生在了自己的面前的。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他把他的大太监阿比让找来,可是阿比让进宫的日子短,没见过这件事。
于是他又把其他的太监找来。
可是面对这位以残杀弱小为才能的人,谁又敢多一句嘴呢。
王终于想起,那天好像是他的加冕大典,他的母亲当时也在场。
“王太后在哪里?王太后在哪里?”亚述王大声喊道。
“陛下,您的母亲在叶城,由您兄弟的部将照顾。”
“备马车,本王要去叶城。”
亚述王带着人连夜到了叶城,命人强行打开叶城刚刚关上的大门,连通报都不通报、强行闯进了他母亲的宫殿。
“陛下,您这么晚前来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他的母亲非常惊讶的望着儿子的脸,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满脸都是凶神恶煞的表情。
“母亲,母亲,您告诉我,那个生在王宝座前的孩子是谁?!”
“我的尊贵的儿子啊,您在说什么啊?”王太后叫他弄糊涂了。
“您知道的,几年前,我刚即位的时候,有个孩子生在了王座前,他就是那个要夺我王位的人……”亚述王几乎疯了一样对着他母亲一阵喊叫。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您的父王和他的兄弟们、都是生在尼尼微王宫正殿王座前的,您好几位兄弟也都是生在尼尼微王宫正殿王座前的,即使是我,更是在王座前生了你和你兄弟两人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您好好的坐在王位上?”
“是—是吗?”
亚述王冷静了一下,但是旋即他又扯住了他母亲的头发:
“我弟弟?你是说都德亚里斯也是生在王座前的吗?你为什么把他也生在王座前?为什么?你是想帮他跟我抢夺我的皇位,是吧?你这个女人,你总是偏心他!你觉得他什么都比我强!你这……”
亚述王一时想不出词来,干脆朝他母亲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你们都是乱臣贼子!你和你的儿子!”他不容母亲争辩。
王太后被他的儿子吓坏了,忍不住嚎啕大哭:
“你们俩个是双生兄弟,你要叫我怎么只把你一个人生在王座前,把他生在另外一个地方呢?”
“你可以杀了他的。”
亚述王攥住他母亲的手说:“我们小的时候,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他的,或者借其他嫔妃的手杀死他的。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为什么?”
“我的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他是你亲弟弟啊?你这是?”
“……”亚述王站起来,他似乎冷静了下来。看看已经被他弄得像个疯婆子一样的母亲:
“你也打算继续包庇他吗?也想像大祭司阿德阿、和伊什塔尔神庙的总祭司那样包庇他吗?”
王太后睁着两只哭肿的眼睛,实在是不明白的望着儿子。
“把王太后最喜欢的侍女带出来。”亚述王叫侍卫把母亲的侍女们都带了出来。
“如果你不说,我就杀一个,如果你还不说,我就再杀一个,杀完为止。”他甚至自己抽了卫士的刀,顶在一个侍女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