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没反应过来。
等她坐上回住处的A22路公共汽车,正准备打瞌睡,脑袋猛地撞了一下、前座的紫色塑胶把手。这叫她突然惊醒了:
“毛手大个儿不是马可那伙美国人中的一个吧?他戴的戒指,难道是老板娘包里、叫人抢走的那个?”
她本能地想打开箱子去检查,看看其他戒指还在不在,又怕公共汽车上也坐着大兵们的同伙。
于是,王丽很憋屈的到家,趁着同住的室友们还没有回来,急忙拉开随身行李箱。钱和信用卡什么都在。
那6只哈利波特小店买来的戒指,和那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戒指,也都安安稳稳地躺着。
这时,她听见外屋传来很响的“趿拉”声,知道是有人在开外面的拉式保险门。王丽怕室友进来看见,就急忙把指环们、都呼啦到自己放零钱的红色小荷包里。
“你回来了?”最先回来的,正是那位贪心的博士。
因为在香港租房很贵,张总只叫李春,为王丽在一家分租的小公寓里,租了一张床位。一个不到20平方的小房子里,结结实实的塞了四个成年的大姑娘。
两个年轻的舍友,是在香港城市大学读法律的内地女学生。
最末一个是香港大学历史系博士毕业,长着一张菜色细长脸,长眼睛,因为广东人小骨架,也是宿舍里最苗条的那个。为了港漂,她留下来做了保险经济。
据博士自己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香港办上绿卡,然后买套房子,当有钱人。所以大家给她上了绰号“小银子”。
“哈哈。”王丽紧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习惯性假笑,不过,她发现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吃饭了吗?今晚教会有免费的饭,可以蹭。”小银子皱着眉,努力扒掉脚上那双过小的二手名牌皮鞋。
“又是教会?”王丽想皱眉头,但还没等她拒绝,她的财迷邻居就说了实话:
“教会的人很想我也信教,所以愿意跟我说话,(香港人平时不愿意跟大陆来的人交流)我正好可以把保险推销给她们,又能蹭蹭饭!”
王丽心里想,你这样的人都说信基督的话,我觉得我更得离着远点了。
“不是平时都有饭蹭吧?”忽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小储藏间传上来,把王丽和小银子都吓了一跳。
原来女学生中的姚明明,在家午睡到傍晚。她嫌弃自己的上铺太短太小,还一翻身就响,又图地上凉快,总喜欢打地铺睡。
“馋猫!有你喜欢的炸鸡翅,今晚!”
“咦,今天有啥活动啊?”
姚明明白白的小鹅蛋脸上,瞬间来了精神。她家里不过是小康,父母给的生活费都叫她零花了,喜欢跟着小银子、在教会有活动的日子去蹭饭,熟门熟路。
“还是上次的那个系列,是别的教会的人过来讲课!今天讲《但以理书》。”
小银子眨眨眼,意思是好混,可以打盹睡觉。
王丽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从去了迪拜到现在,自己就跟这个“但以理”分不开了,走到哪里都听见。
本来,她是打死不去的,结果最后回来的勤劳好学生章雪晗,也要跟着去听课。王丽也不得不随大流,跟着去了次教会。
不过,这次经历倒是叫她很意外。
首先,她以为教会在哪里都是有一栋楼的(在英国和中国大陆都是如此),古香古色。结果,小银子去的所谓教会,就是在居民楼的二楼,破兮兮的,只在单元门口,跟杂货铺和补习班一样、树了一个牌子。
然后,到了教会门口,几个穿着红T恤的,在门口露着一脸不好意思的微笑、迎接这四个北方来的高大女生(虽然小银子是广州来的,但是也比香港本地人高点粗点)。
王丽先是觉得,这红色T恤惊人的眼熟。
最后,她惊诧的发现、走廊里面的门口,还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有几个讲员的生活照,其中一个有着一张眼熟的脸。
虽然他没有穿白袍,露着他那卷着的黑头发,但是那双大大的深色杏核眼睛,就是在照片上,都忽闪忽闪的。
王丽靠近仔细看,此人真的是肥皂泡一样的恩公。而且也碰巧了,他是这个教会邀请来的讲员中最后一位,而今天则是最后一天活动!要是自己晚一天回来、就撞不上了。
好吧!
这么一看海报上的介绍,王丽才知道恩公大有来头,是毕业于牛津大学的神学博士,曾在耶鲁大学做研究,目前担任美国西北大学的宗教与中东地缘政治学教授。
“怪不得张秘书说,和他很熟……”王丽想起巴格达的大使馆奇遇,喃喃道。
突然,她听见背后传来勤劳邻居好学生的叫声。
“我以前就听说他讲课很棒!”
章雪晗一脸憧憬、从王丽后面冒出来,一起看海报。她是个学习狂人,哪里有课,哪里有她。
王丽抬眼四望,发现教会里的礼堂其实就是间高中教室。无论是尺寸,讲台,还有简单的摆设,都差不太多。
而且,礼堂里只有30几个人,除了小孩和他们的妈妈,大多是50以上的中老年妇女,也夹着几个老爷子。
人群守着一条好几张桌子拼的长条,上面摆着各人带来的各色饭菜。一眼望过去,主要是各种鸡肉料理,和卤肉什么的,都黑压压的。
除了几个靠着储物柜玩的小孩,绝大多数人都在认真的吃东西,并没有谁理睬放在一边的讲义。
小银子和姚明明,也非常和谐的站在人堆里,吃得满嘴发亮。
有个男人,原先蹲在地上,跟几个小朋友玩耍的,忽然站直了,让王丽一眼就认出了他:恩公!
但以理也穿着教会负责迎接人员一样的红T恤,但是他个高腿长,好像一只火烈鸟站在一群芦花鸡中一样,很显眼。
他看见王丽,马上朝她微笑了一下。
好学生邻居连忙抓紧了王丽的胳膊,语气里都是羡慕:“姐姐,你真厉害,谁都认识!”
好吧。
吃完晚饭,恩公被一个矮胖牧师领上讲台,开始演讲了。他虽然会讲普通话,但是不会讲广东话。为了将就听众,唯有安排英语演讲,并配了一个翻译:小银子。
小银子整理着蓝色长裙,骄傲地微红了脸,在恩公左边坐下。可是看见讲员要站着说,她又赶紧站起来,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姚明明跟王丽咬耳朵说,前几天不是小银子翻译来着。可是她很想往上凑,于是今天的讲员就跟牧师说,可以请她帮忙翻译。
王丽皱皱眉头,刚要回答,就看见恩公已经打开电脑投影屏,上面居然出现了某韩国人气男生组合。
台下的年轻妈妈和半老徐娘们立即发出了兴奋的笑声。
但以理先用有奖竞猜破了题,除了荧幕上这些韩国人气歌手,就连时任美国总统都有可能是答案。
这让在场的妇孺老幼都非常开心。
几个刚才还目光游离的妈妈们,也抢着回答问题,并站起来、补充今天讲解的《但以理书》的作者身世背景。
王丽这才知道,恩公在圣经里的同名人士,就是少校他们说的“先知”,是个2500-2600年前的中东地区以色列王族,后来被巴比伦人俘虏,成了太监,就在巴比伦王宫,为上帝向人传预言。
这时,她看见台上、看起来只有恩公一半高的小银子满脸志得意满,就习惯性地记起楼下的老邻居,逢人就拽着讲:“你信主吧,信主的人有永生!”和她插队占小便宜的嘴脸。
于是,王丽找了个借口,跑到教会的洗手间,蹲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她觉得差不多了,才溜回教会的小礼堂。
恰好,恩公正在用大学区英语(伦敦城-牛津-剑桥三角区的学术口音)在朗读圣经里《但以理书》的预言部分:
“有四个大兽从海中上来,形状各有不同:
头一个像狮子,有鹰的翅膀;
我正观看的时候,
兽的翅膀被拔去,
兽从地上得立起来,
用两脚站立,像人一样,又得了人心。
又有一兽如熊,就是第二兽,
.......
我就近一位侍立者,问他这一切的真情。
他就告诉我,
这四个大兽就是四王将要在世上兴起。”
当恩公读到这里时,王丽把凳子上的讲义,一下碰到在了地上。这一段不就是当初她在地下密道里和马可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听的那段话吗?!
“大家其实可能也知道,但以理在回教中,也被认为是一位先知。这段预言中的前三头巨兽,分别是古代巴比伦,古波斯和古希腊三个帝国。最后一个帝国,有人说是罗马帝国,也有人说是联合国(笑),更有人说是美国……”
王丽却只能听到那一段:
“我就近一位侍立者,问他这一切的真情。他就告诉我,这四个大兽就是四王将要在世上兴起。”
她想站起来走出去,两条腿却像那天一般,怎么也动不得。
回到宿舍后,大家先躺下了,王丽一个人蹲在黑着灯的小厨房(唯一不住人的地方,因为太小)发愣。
搓悠着装着那只来历不明指环的小荷包,王丽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这东西是否就是美国人在找的东西呢?
她再一次打开小荷包,里面一团黑暗,那只指环并没有发出特别的亮光来。
她把它戴在小指上,还是那么紧,一点也不像是所罗门王一个男人、能戴上的东西,除非这位古代最有智慧的君王,有一双比她更纤巧的小手。
实话说,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毕竟,当年她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里,就有位擅长钢琴的医学系男同学,叫林洋。
他曾经把手举起来、跟自己的手比量,竟小了一圈。
表妹总说,就是因为自己和男孩比手大小,才让她成了个被剩下的剩女。
王丽擦擦眼睛,一回身,她撞倒了一只锅,然后碰在了墙角的洗衣机上。因为住的实在是太紧张了。
她蹲在黑暗里刚想给自己揉一下,就听见姚明明叫她惊醒了,在里屋翻身,也发出撞在哪里的声音和哀叫。
“啊呀……”
房子是全香港小民的梦魇。
王丽顺便还想起,张总安排她工资待遇时的模样:
“小王,我已经打听了,你是在国内没有通过集团竞岗考试、才过来的。待遇只能平移。”
虽然他衣着整洁,桌子上也规制得十分整洁,屋子里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男人体味。王丽本能地想屏住呼吸,这叫她一时找不到辩解的理由和勇气。
不过,大陆三线城市的一般员工,工资平移到香港来,是连法定最低工资都达不到的,香港本地负责人力的同事提了意见。
最后,领导说:“也要考虑给她提供了住宿嘛!香港寸土寸金,提供住宿,不也是工资的一部分吗?”
王丽摸摸刚才撞到的地方,苦笑起来,她30几岁了,前途一片渺茫。
愣了好一会,她才擦干又掉下来的眼泪,把戒指套回手上,决定把自己写的越南报告,调整下用辞,发给集团的大领导陆总。
或者,能有点帮助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