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划开了尼布的皮肤,他感到自己的血流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伸手过来,十分利索的用剑割下米拉尔的头。动作之快,让她连一声都来不及叫,就身子栽倒在地上,头却滚在另一边。
浓重的血腥味,混进刚才人肉烧焦了的味道里。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把绑住尼布的绳子另外一头、解开了。
尼布掉在了地上。
他坐在了一堆热乎乎的血里。
然后,另外一盏灯被点亮、举起来了。
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出现了。中间站着的这个女人,是一个、像鬼一样的东西。
她原本乌黑的头发,变成了一堆乱草,她的衣服虽然质地上乘,但是却穿得像一块破铺衬。
她原先应该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即使岁月留下过痕迹。但是,她现在就像是、地狱里出来的厉鬼。
这个女人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尼布。
好一会,她伸手把尼布拉了起来,把他揽在了大腿前:
“我儿啊,我儿啊,我再也不让你哥哥和米拉尔靠近你了,我都做了什么,让你受这些苦,我儿啊。”
她真的疯了。
王太后不能不疯:
起初,她拿自己的眼泪、逼着小儿子让出了皇冠,中间又无数次被大儿子利用、把都德亚里斯逼到了死角里。
一年前,又是她不忍心、大儿子流离在外,用自己的命、逼着小儿子把大儿子和已然为大儿子妾妇的小儿媳接入城里----
那个宫内政变的黑夜,只要王太后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她正要去小儿子的庭院探望、伤风不舒服的总督兼王弟。
下午,她已经打发米拉尔和几个宫女,去给王弟送了易于安眠的草药。
但是,偏有宫内的好事者说,小儿子的老婆居然抛开姘头、也去探病了。
“太后陛下,王弟的妻子说,今天是她和王弟独生子的死忌,怕王弟一个人会难过,所以---”
“这样的胡话都能说出口?!你们为什么不拦住她?我儿子不会想见她的!”
“太后陛下,可是---可是,说是王上也过去了呢!”
生病的日子,撞上独子的死忌,还得面对策划和执行毒死自己儿子的兄长和老婆,这两个人又是奸夫淫妇的一对。
想想,这都是诛心的剧本!
太后唯有赶紧去赶人。
自从来这里后,她又成了一宫之主(当然,因为她非常倚重米拉尔,宫中内侍的大大小小,都是米拉尔在把持的)。
正走着,就听见“啊”、“啊”的惨叫声,一个小宫女忽然从塔楼上掉了下来,在太后面前摔得头破血流。
“啊--”
太后刚要捂住眼睛,就又听见有人喊:
“来人,来人!王上的太监阿比让行刺总督大人!”
外宫的侍卫们听见动静,就要来内宫支援,但是米拉尔安排的内侍,却从里面、封住不让进。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僵住了。
太后和宫女,也被隔在了王弟的内宫外。
“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太后急的见人就问。
可是,每个人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去把米拉尔叫来!”
这是太后唯一的杀手锏了。
但是仍旧没有动静。
好一会,王太后的贴身女官,米拉尔,才从里面带着人,急急忙忙的出来了。
王太后一把扯住了贴身女官:
“米拉尔,我儿怎么了?”
“陛下,王上---王上的太监长忽然来行刺王弟大人。”
米拉尔小声禀报说,她的眼睛虽然低着,却流露出野兽一样的凶光。
王太后有些害怕,声音也颤抖了:
“那么,王---王上呢?”
“陛下,王上的贴身太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王上也难辞其咎。请您准许我们先把王上另外安置。”
米拉尔攥住了太后的右手环。
这只手环是王太后的身份象征,上面刻着狮子正在咬食倒卧的人,狮子脸上嵌着两颗红宝石做眼睛,特别活灵活现。
因为米拉尔是照顾大儿子长大的人,王太后自然没有多想,再加上现在四处乌乌泱泱的都是人,乱的她头疼。
她又气急要去看出事的小儿子,就一把拔下手环给了女官。
米拉尔接着把手环交给了身边的近侍:
“你都听见太后的旨意了,去处理吧。”
说着,女官搀住太后,知道她很怕血腥。
等几个女人急急忙忙的进到内宫,已经一片狼藉了。
王太后原本是不敢仔细去看眼前的:卧宫的床前,尸体边上,坐着铠甲上染了血的王弟,他低着头似乎在痛苦沉思。
他看起来没有大碍,除了脸上有几道不深的划痕。
地上倒着、被砍烂了脖子的太监,和几个死了的女子。
其中一个死去的女子,涂着厚厚的妆容、鼓着眼睛,两只手的指甲都挖掉了,血淋淋的。
这是小儿子的老婆,她看来是被人从后面勒死的。
其他死去的女人,是太后打发去、跟米拉尔一起送药的宫女。
这些宫女身上的伤口,布满了全身,而且明显比太监阿比让的伤口,还深。
王太后真恨不能闭上眼睛,但是母亲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跨过尸体,要奔到儿子跟前。
只是小儿子看起来很奇怪,在自己的卧宫里穿着铠甲,而且还是那种套着手和小臂的铠甲。小臂护甲上的划痕就深了许多。
她向小儿子又靠近了几步,懵了。
眼前的人,根本是亚述王本人,她双生子中最大的那个。
亲手抚养了小儿子的王太后,明白了一个事实:
是大儿子杀死了他的太监长阿比让和弟媳,在自己的面前扮演小儿子,夺权来了。
“陛下,陛下,您怎么能这样做?您---您不是这里的总督!不要扮演您的弟弟!”
王太后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看着一屋子的血迹:
“我的儿子呢?都德亚里斯在哪里?你们把他藏在哪里了?”
女官米拉尔一把抱住她:
“太后陛下,您怎么了?王弟这不就在您的眼前吗?您怎么能把小儿子和大儿子都弄错了呢?”
王太后把眼睛都哭肿了,她使劲想拉开抱住自己的贴身女官:
“不,这个---这个人不是我儿都德亚里斯!”
“太后陛下疯了,快,去找御医拿安眠药来!”
女官更加死命的搂住太后的脖子,让她开始喘不动气来:
“快啊,你们怎么还愣着?”
太后的宫女,就被米拉尔的人迫到了最后面。
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上前跟米拉尔一起拖住太后。
一个人拿来一条热乎乎的、有着刺鼻气味的手巾,捂住太后的鼻子和嘴。
她挣扎了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等她醒来,却异常头痛,满耳朵都是人的尖叫声。
“谁在叫啊?谁在喊叫啊?”
“陛下,没有人在喊叫,您不舒服吧?”
米拉尔上前打开了熏炉的盖子,王太后就又昏倒在床榻上了。
反复几次,她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清醒时,她唯一知道的是:现在自己的愚蠢,终于使自己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小儿子被大儿子给害了,而大儿子因为杀了小儿子、成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敌人。
而自己的贴身侍女米拉尔就是帮凶。
现在杀掉米拉尔,是王太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
至于,那个传说是小儿子私生子的尼布,则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唯一支撑,她甚至不愿意逃命、都要来救尼布。
尼布不知道这些,他看见疯子一样的老女人(王太后)的左边、站着一个小个子的侍女,右边是个拿着剑、满手是米拉尔血的老年卫士。
小个子的女人担心地在后面呼唤:
“太后陛下,大家都逃走了,我们也得赶紧走,再一会敌军士兵就要来了。”
女人还是揽住尼布不肯松手。
老侍卫则从后面扑过来,一把把尼布拖了出来,匆忙装进一个口袋里扛了出去。
老女人在他身后嚎啕大哭,什么人似乎想要捂住她的嘴。
侍卫出了地牢,四下已经没有人,但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路基本都断了。
他小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说着,就把尼布从口袋里抖出来、扔进了河里。
在浊流当中,尼布想喊,却扎扎实实的喝了两大口泥水。
他勉强把自己浮起来,却想起、村子里只有自己、是不知道如何游泳的,上次到上河镇、都是士兵用皮筏子,把他渡过去的。
大水冲的他打着转儿。
远远地大城尼尼微,却像一支绝大的火把,熊熊燃烧。
曾经的狮穴、曾经万国惊恐的尼尼微,在敌军的怒火中崩塌了。
一块连着神像的大砖墙倒下来、掉进河里,卷起巨大的水浪,吞没了这个惊恐的少年。
亚哈谢死了,现在都德亚里斯也死了,老神官不知道怎么样了,或者也死在乱军中了,连同从前死去的朋友们一样----
所有爱过他,喜欢过他的人,都像这河水的浊流一般,从身边流走。
尼布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