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流血不止的比尔师傅,土匪觉得两难:他可以继续按照原先的计划、在这里瞭望王宫监狱的情况,乘机劫狱;或者,搭救比尔师傅和闯祸的安启亚他们俩。原先土匪的心意是打定了的,可是看着蜷缩着身体的比尔师傅,闷声压抑着自己的哀嚎,一脸死也不想打搅别人的熊样,他做出了雇佣军最不该做的事情:听从了他的良心。
剩下行刑的两个骑士跟他不遑多让。非但没有点着老头子,一个小个子的骑士甚至脱下了自己的白袍子,打开锁子甲,从最里面扯烂一件细棉衫来,用它为老头子止血。这样的细衫子,通常是圣殿骑士离开本家时,由他们的母亲或者姐妹亲手缝制的宝贝。最意想不到的是,王宫监狱的典狱长,从窗户里发现比尔师傅的教堂着火了,也立即喊着能叫出来的所有弟兄,带着水桶和沙子,赶来救火。
可惜,教堂的火叫夜风一鼓,凡人根本奈它无何。于是,小一百人,包括2个圣殿骑士,3个劫狱的匪类和72个监狱看守,只获得了一身的烟熏火燎。虽然每个人都涂了个大黑脸,典狱长还是目如神电,认出了土匪和大胡子是国王一个月前押解回来的两个犯人。罗伊师傅自不必说,他的瘦高身形配两只大耳朵,是典狱长和狱卒们睡着了也能认出的。
“今晚,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典狱长一边装着跟圣殿骑士聊天,一边偷偷接近正在查看比尔师傅伤势的罗伊师傅和大胡子。他听见罗伊师傅在埋怨比尔师傅为什么出这样的主意、招致圣殿骑士团长对他痛下杀手。
比尔师傅喘息着,并不回答。
典狱长顺着眼角看见土匪现在正在圈外观察他。典狱长知道这个人很狡猾、重新抓捕他或者会比较难办。他偷偷的示意自己的亲信,就是去大胡子家搜捕人的花脸男子福汀,去监狱把剩下的人也叫来,都拿上家伙!
“没--没事。”
一边敷衍典狱长,先放火又救火的高个圣殿骑士,一边拍拍自己的同袍,他俩不能再滞留下去了。如果被团长知道他们俩没有完成命令,下场会极其可怖。
(从后世获得的十字军文献,特别是法王菲力二世法庭中关于圣殿骑士团被解散和禁止的审判文档,得知:加入圣殿骑士的人需要经过几层身心折磨考验,包括要求心慈者杀死无辜的人和严格遵守圣洁教律的骑士相互发生同性关系,以确保团中人员对圣殿骑士团长的忠诚和不加考虑的服从。)
“普利斯大人---”
比尔师傅在罗伊师傅的救治下,暂时睁开了眼睛,小声的呼唤典狱长。
“是---是的,比尔师傅,您吩咐我?”
典狱长普利斯的一双儿女,因为他收留所谓的好汉、得了巴勒斯坦这边会急性传染的热病,就是比尔师傅自告奋勇来照顾的。虽然,后来儿子还是死了,但是女儿米玛却被比尔师傅救活了。自此,典狱长夫妇视比尔师傅为圣人。
“普利斯大人----”
比尔师傅虚弱的快要说不出话了,他呼了好半天,才憋住一口气:“求您把监狱里的人都放走吧----”
“师傅,这------”
“萨拉哈丁王的大军很快就会过---过来了-----”比尔师傅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逃不出的人只有死路----”
人人都知道88年前,基督教军团重夺耶路撒冷的时候,是屠城屠得再没有一只会叫的虫子留下的。男女老幼包括牲口动物,和在城里筑巢的鸟雀,都无一幸免。在这之前,回教军队夺取耶鲁撒冷的时候,也是人畜不留一个活口。因此,现在也实在看不出,这次,如果萨拉哈丁的军队夺取了圣城,这里的人民又有什么活路。
典狱长为难的看看大胡子,他的职责是把犯人都看管好,现在圣人怎么提了这样的要求?
比尔师傅想抬起手,抓住典狱长,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指头只能哆嗦:“普利斯大人---您守的----犯人---中,有谁-----是杀人放火-----的吗?”
“-------”典狱长低下头,不敢看比尔师傅,他也知道自己的监狱里大多数只是得罪了权势人物的大小人员而已。
比尔师傅没了力气,他在老朋友的手里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他才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他看着大胡子:“饶恕是---是---七十个七次----”说完,他合上了眼睛,没牙齿的嘴也松开了。
大胡子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见识过太多死亡,知道比尔师傅离开了。
罗伊师傅也低下了头。
典狱长伸手去摸比尔师傅,却摸到他身上热乎乎的血液。伤口处刀口非常之整齐,好像比尔师傅不过是块猪油,被滚烫的刀子劈开了。这样的刀法和利刃,他只能想到一个人。典狱长赶紧扭头去找一同救火的圣殿骑士,但是两个人早就无影无踪了。
典狱长爬起来,在地上摸索,发现了一边被打碎了的、比尔师傅从不离身的陶土十字架。地上还没有烧完或者没着火的书卷,撒得好像这里招了贼。他忽然明白了,一下跳起来,像老鹰扑食、抓住了大胡子:
“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圣殿骑士们干的?”
罗伊师傅揽着老朋友,点了点头。
“他们好像在找什么真十字架。说是要去先王的陵墓找线索了。”土匪在一边冷冷的说。
典狱长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扭头向监狱相反的方向跑。跑到一半,他停了下来。王陵的方向,也开始露出了火光。黑夜中,红色的大火发出明黄色的亮光,照亮了半个黑天,所有的狱卒都绝望了。典狱长的人都冲到一身烟灰的头领跟前:“大人,大人,他们--这些混蛋--他们?”
典狱长的泪水和鼻涕都涌了出来,他努力的用袖子擦,但是怎么都擦不干。
“好像说是有了真十字架,就能打赢回教军了。”
“胡扯!就他们几个娘娘腔,一千年!”典狱长勃然大怒,“萨拉哈丁的人包围了以列巴,很快就是耶路撒冷了!这群混蛋!”
这话听起来别扭:如果回教军马上就来进犯,那么圣殿骑士团要找真十字架来抵抗回教大军,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典狱长是跟从鲍得温四世的父亲,从士兵慢慢升为典狱长的,他不相信远方来的和尚:圣殿骑士团。在他看来,圣殿骑士团是要控制耶路撒冷王国的外国人,跟本地人不是一条心!现在圣殿骑士不但杀死了比尔师傅,焚烧了耶鲁撒冷王国专门用于收藏圣经原本书卷的地方,而且还敢跑去发掘先王的陵墓,在典狱长看来,是大大的侮辱了耶路撒冷和亵渎了上帝。
典狱长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粗粗的链子,从衣服里扒出一个铁圈子,上面挂满了钥匙。
“啪”
铁钥匙被狠狠的扔在地上。
狱卒都惊讶的看着典狱长。
“从现在起,我不再为居依-吕西安服务。他不再是我的国王。你们自便吧?!”典狱长望了一眼跑来想跟他一起救火的老婆。典狱长的母老虎夫人,出人意料的是一个尖下巴、长腿长腰的瘦子,手脚都像枯萎了的树干。她用枯枝一样的膀臂抱住了丈夫的脖子,满含热泪。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花脸的福汀也跑过来,蹲在典狱长夫妇的脚前大喊:“无论您去那里,我都跟着您!生死都不分开!”
典狱长的老婆和典狱长都分出一只手,揽住了福汀的脖子,好像他是自家的忠犬。
监狱的其他狱卒,有的人扔下自己手里救火用的、烧黑了的树枝,准备跟随头领出城,有的原地不动,不知所措的去看其他人,也有一两个想捡起钥匙、回去继续当狱卒的,但是迫于同侪的压力,不敢伸手。忽然,狱卒中不知道谁大喝了一声:
“居依-吕西安不配继续做国王,他甚至想谋杀西比拉女王,他根本是叛国贼子!”
“什么?西比拉女王?”
“女王现在就被关在监狱的最高层呀!”
“居依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篡位!”
“我们是耶路撒冷王国的人,要为保护女王而战!”
监狱里刚才没来的狱卒也赶到了。大家越来越激动,典狱长也抬起了头:“我们---我们是鲍得温四世的臣子,是西比拉女王的臣子,不是居依这个杀人凶手的臣子!”
“居依谋杀了鲍得温五世!”又有人大喊。
人群立即像叫人捅了的马蜂窝,愤怒的聚在一起,又迅速的要散出来。
“我们必须把西比拉女王拯救出来,把监狱里关押的圣徒们拯救出来!”典狱长总结着宣布。
说着,典狱长的亲信福汀,从地上捡起钥匙,双手捧给典狱长夫人。典狱长领着自己的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回监狱去了。
大胡子诧异的发现,在人类的世界里,原来,罪犯与圣徒经常只是一线之隔。端得要看判断的人是什么角度和立场说话了。
半晌不到,典狱长带着狱卒解放了自己负责看管的监狱。愤怒的福汀甚至放了一把大火。于是,很快,监狱的塔顶也露出了火光,监狱里放出来的贵人和一般囚犯都捂着头、在监狱楼下,看着高塔崩塌。没一个被放出来的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土匪站在大胡子和罗伊师傅身后,也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经历的最神奇的一次劫狱。什么都超出了自己的事先计划,但是什么都出奇的咬合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如卡丽娜姐姐和自己家的蠢哥哥坚信的,上帝是存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