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可满头大汗、死命砸门,王丽本能地想从石头上站起来,帮忙一起喊人,却发现自己的屁股像长在了石头上,完全站不起来。
那段从地底下涌上来的朗诵声,却越来越大,逼得两个人只好堵上耳朵。
马可腾不出手,就背顶着大门,拿短军靴去踹。突然,他发现,刚才转到墙里的三只野兽刻像,都完整地呈现在墙上。
他眼角的余光正好瞟到王丽,瞬间,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因为,在一团昏暗中,这个亚洲胖嫚跟她坐着的石头,似乎连成了一体。在阴影下,好像是一只长出翅膀的雄狮。
“你……你就是第一只巨兽!”
马可把眼角都快瞪裂了,他口齿不清地指着王丽。
他本能的想去掏出枪,却抖了下,好像触电那样,全身都僵硬地动弹不得。最后,他抽搐着趴在地上。
等王丽终于能站起来,黑人大兵已经不动了。
她摸摸他,身体是暖的,还在呼吸,甚至在说梦话。
“你……是怪兽。”
王丽这才点着脚,小心地上到台阶的最上一阶。刚才还无法砸开的大门,也开了一条缝。她一推,大门洞开。
门外,果真一个人也没有。大兵,阿布都和Peter都不见踪影。
王丽又在博物馆副馆里迷了路,这不能全怪这个习惯性路痴。因为,地上那原本一堆堆的碎石,都不见了。只有原白色、偏黄的大理石地面。因为长久不打扫,落下了灰尘,没法照出人影来。
这灰尘上落得很匀,甚至连一点人的脚印,或者动物的爪痕,都没有。
好像,时间在这里静止了。
王丽猫着腰,探着脖子,左转右转。但,转了很久,都找不到出口。她觉得,这是自己跟着大兵进来的时候太紧张,没有把路看真切。
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她不由得跌跌撞撞。
忽然脚一滑,她一头撞在拐角的一幅墙上。
没等王丽喊疼,就听见墙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凑上去,使劲辨认,才发现原来那不过是一道摸了泥灰的木墙,年久失修,居然叫王丽给撞松了。
她刚要走开,却发现黄色泥灰边上,还卡着点铁灰色的细石头条。
石条边儿切得太平直,直接划破了她的左手。王丽忍不住凑近细看,发现这像是被人拿高速小电锯,生生锯掉了当初嵌在这里的大石头,然后把它搬走了。
这时,阿布都和大兵们的声音,很不是时候的出现了。
“差不多了,可以下去看看了。”
接着,她听见那些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王丽紧张的直冒汗。好在大厅里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黑得甚至看不见来路。她赶紧屏住呼吸,蹲在黑暗里装鸵鸟。
几分钟后,脚步声似乎划过她,往楼下去了。
“呼……”王丽的脚也麻了。她使劲一站,肩膀再一次撞在松动了的木墙上。松脱的黄泥,还有石条,“噼里啪啦”地砸在大理石地上。
下一秒,她就听见楼下的脚步声变急促了,显然他们也发现了自己。
王丽急忙拔脚,就从撞烂的木墙后面,蹿了出去。
外面依旧是蓝天晴日,亮得她睁不开眼睛。王丽只好像头玩具熊那样,从博物馆副馆二楼塌了的天台上,顺着枯干了的花藤缠绕的石头木头斜坡,滑了下去,屁股一着地。
这位会计也顾不得疼,急忙爬起来,顺着副馆后来的碎石头和垃圾,钻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看着这个浑身是土的人,街上的人倒是没有什么惊讶,也没有什么人特别注意她,因为大家也都灰头土脸的。
王丽就这样混在人堆里,一会便没了踪影。
等大兵和阿布都追到街上,哪里还看得见她。
“不用担心,反正我们已经掌握一个人了!”阿布都想宽慰大兵头儿。
“……”多恩少校儿用蓝眼睛扫了扫手下:“马可醒了?”
马可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头儿……不……少校。”
“你看见了什么?跟那个女的说了什么?”
大兵头儿接过黑人大个儿泛白掌心里的摄影机,发现里面没有任何记录,两个眉骨立即凸了出来,蓝眼睛也变得像两条闪电。
马可紧张地拿手搓着裤缝,耷拉下脑袋,却正好看进一边、刀疤脸中尉的眼里。刀疤之上,那两只沙色的眼睛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奸笑。
他慌忙别开脸:“我……就是听见一些奇怪的录音。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马可只说了一部分实话。他的紧张,在少校眼前无可遁形。
“那个女的,都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能跑出来?”少校两只蓝色眼睛,越发紧紧盯着马可。
“中尉!”又有几个大兵跑了过来,他们脸上、身上都是乳白色和灰白色的粉尘:“我们终于……进到里面了。不过,根本什么宝物也没有!”
看来,他们是用炸药炸开了、那刻画着王冠浮雕的石门。
大兵头儿狠狠的看着这几个手下,直到他们连喘气都不敢。
“我相信馆长不会骗我们,宝物一定存在!”阿布都想大声分辨,可是嘴长大,却只有卡在喉咙里的颤音。
正说话,又有几个大兵把Peter 陈也提过来。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他努力用脚去够地,孩子一样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刀疤脸罗恩中尉麻利地掏出手枪,直接顶住了他的前额。
阿布都赶紧闭上眼睛,喉结在下巴和锁骨间来回乱颤,他也不想死。
“算了。”大兵头儿冷下脸。
“……”士兵们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刀疤中尉。但中尉不为所动。
“我们是军人,不是屠夫!”多恩少校的额头发红,他一把把中尉手中的枪打了下去,然后把Peter陈,推出去一米多远。
Peter筛糠一样跌在地上,他脚下,慢慢地,流出一轮轮的液体来。
要是能给他一分胆量,他真想把那个远房堂兄骂得他娘都认不出来。原来,他介绍自己进到这间拍卖行,就是拱他来死的。
蓝眼睛少校把眉头也拧出了三座小山。他回望了一眼背后的博物馆,径自朝停在院子里的沙色装甲车走过去。
路过阿布都时,他轻声说:
“那个女的……至少跟她聊聊、确认一件事。你可以帮我们,把她找到吧?”
阿布都赶紧点点头,天终于黑下来了,他头上的汗珠却像水晶,闪闪发光。
而这时,王丽在胡桃街上的人群里混着,走了很远,直到完全看不见、博物馆副馆边上的清真寺高塔,她才敢好好看看四周。
刚才还能看见的商店,已经被倒了半边的铁灰色残垣,垒它们用的砖头、和五颜六色的塑料袋,以及其他垃圾所取代。傍晚的风吹过来,这些东西似乎还会“呜呜”地哭。
但王丽又不敢往回走,因为害怕大兵们会从身后某个角落里冲出来,对着自己就是“突突”一梭子。
现在她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无分文,真是举目无亲。她又饿的厉害,肚子已经叫了几次。只好蹲在墙角里,压住疼痛的胃部。
一个卖饼的女人似乎听见这里有动静,走了过来。她路过王丽时,故意弄出些声音。
王丽从膝盖上抬起眼睛,看见黑袍子女人朝自己举了举面饼。真恨不得一把夺一个过来吃。
黑袍女人于是递了一只、手心大、表面烙糊的,给她。
王丽一口吞了下去。
女人又递了半块好饼。但王丽已经不好意思再接了。
她假装在全是土的身上乱摸,为的是想免除一下、吃霸王餐被发现的尴尬。但口袋里似乎真有什么。
王丽伸手使劲掏,居然摸出一团乱糟糟的美元小钞卷子来。
难道自己真这么走运?!她来不及想,就赶紧给了女人一张,又拿过一块饼来塞进嘴里。
女人也摸出一皮袋水,看着王丽手里剩下的钱。
于是,王丽在这个地方,总算找到了住处和一辆破车,可以把她送到巴格达。她预备到那里后,联系大使馆,把自己送回家。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大使馆解释,自己没有护照,还非法入境的事情。
可巧第二天,她找到大使馆土黄色的方形大楼前,抬头就遇见个熟人。
“是您?”
王丽使劲眨眼。但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那天在迪拜路上给她水喝、帮她换小钞,又送她回酒店的帅哥啊。
“你……?”救命恩人也认出了、身上仍然有土的王丽。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照亮了大使馆精美夺目的大玻璃门,仿佛他是自带光源一样。
更巧的是,恩公又认识大使馆的一等秘书张文琦,还把王丽一起引见给了大使馆的官员们。她这才知道,有人拾金不昧,把除了她那台二手电脑以外的东西,都送来了大使馆。
“不……不会吧?您别和我开玩笑。”
王丽嘴上这么说,但眼睛却死死地钩在助理苗条的蓝条衬衣背部。
一等秘书的这个小助理是个年轻男孩,姓李,刚从BJ二外毕业。他轻盈地走在最前面,脚下两只黑皮鞋,好像男芭蕾舞演员的舞鞋般灵动。
三两下,他就从接待处里间,抱出一个用透明胶袋包裹的黑色电脑包。包的边角,都擦毛、脱线了。
然后,不等王丽相认,小李便把电脑包背带套在她的脖子上,还热乎乎地看向陪在王丽身边的恩公:
“这次,可丢不了了!”
王丽则哆哆嗦嗦地掏出里面、那本褐红色皮子蹭了漆的护照。
翻开第一页,真是自己那张胖脸。
她忍不住“哇”一声,蹲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下蹲太猛,连裤腰扣子都崩了下来。
接着,电脑包就跟着她,倒扣在地。里面还在的其他杂七杂八,比如透明塑料圆珠笔、八达通(香港的乘车卡)、钥匙,手机线,还有电脑的电源线,都掉了出来。
一等秘书是最后进来的。
别看他不到四十,但家世良好,又在美国西北大学当过访问学者,实际担任了巴格达使馆二把手的工作。走到哪里,都被七八个员工随时陪着。
张一秘看看乳白色方瓷砖上一地的小东西,就示意助理把缠得乱糟糟的电脑线递给自己。然后,微笑着,帮王丽放回包里:
“你说,哪有这样的笨贼,偷电脑,不偷电脑线的。”
其他人就大笑着,七手八脚地把地上掉的,还有使馆里各式各样小纪念品,塞满了黑色电脑包。
于是,王丽的返程事情办得很顺利,她甚至跟救命恩人、搭了同一班飞机到香港。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请问我以后怎么联系您呢?”
看着眼前、达到区出口前,巨大的白色玻璃隔断,王丽知道出去要马上分手了。她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也正因为太紧张,她差点说出:
“请让我扫一下您的微信吧?”
“您可以扫一下我的微信。”恩人这话让王丽差点倒地。
她刚拿出电话去扫,却看见在微信备注名里,这个迪拜人给自己取了一个奇怪的中文微信名字,叫但以理。
“额?”
王丽感到,微笑肌瞬间绷住了。她原本以为,不用再跟那段可怕回忆里的事情、或者人名打交道。更何况,哪有外国人,给自己取这么一个不中国的、中文名啊。
“您本名是?”
王丽决定,主动忽略这个不愉快的连接。
没想到,对方笑了:“我真的叫但以理,我父母信基督,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我以为,您是回教徒?”
“不是所有迪拜人都是回教徒的。”
但以理微笑着,看着王丽的满脸紧张。
王丽确实尴尬:她在家的时候,楼下有个多年的邻居,几年前也信了基督,逢人就说“你信主吧”,但是依旧插队,买菜依旧占小便宜。
后来搬来香港,一起合租的人里,第一爱占小便宜的,还是个周周去教会的。
这位为留在香港不惜卖保险的历史系博士,还老想发展自己。当然,她和另外两位舍友都知道,博士去教会,也是为了卖保险。
想到这里,王丽只想赶紧跟恩公说“拜拜”。于是,她虚伪地客套:
“那真是太谢谢了。等您有空,我请您吃饭。”
“再见,王小姐!”恩公握了一下王丽的手。很快,王丽看见他在不远处,被一个红衣服的花白头发男人叫住。接着,又有几个穿着一样大红衣服的人过来,主要是中老年阿姨,帮他拉走了行李。
“唉!”
王丽叹了口气。这几天的幻想,果然像肥皂泡一样破了,讨人厌的黏糊糊的肥皂水还喷了自己一脸。
她伸手往电脑包里找八达通,却勾到了一样环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