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内室的尼布醒了以后,想着应该已经是白天了。
他很害怕大祭司会来检查书卷,那些羊皮卷都比自己弄的湿乎乎了。
他急忙把它们哗啦成一团。
等了很久,他也没有等到大祭司。
好奇的,他从窄小的密道里出来,昨晚还在眼前的神殿消失了,只剩下了四处熏黑的焦土。
白鹭,水池,水池里的花,神殿里的大叶子植物,以及树丛中间的小动物,都消失了。
有的东西都变成了黑乎乎、发出刺鼻味道的东西。
尼布一脚踩下去,就踩到了一只全烧黑了的松鼠,那曾是大祭司很喜欢的动物。
顺着人们的哭声,他望去,看见一具仍旧高大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的倒在一堆瓦砾下,他虽然烧焦了,但是身上的铁箭头还是插了一身。
“大人,大人……”
德卡鲁穆、阿卡德都跟其他人一起哭着,努力把大祭司的遗骸从瓦砾下挖出了来。
尼布捂住脸,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约兰混蛋干的,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那两个混蛋。
“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情呢?大祭司可是亚述最高的神官啊?!”
大祭司的侍从们说。
“难道是寻仇?”
“可是我们并没有什么大的仇人啊?”
“难道是那两个人?”德卡鲁穆也想到了他们一群孩子围殴的两个少年。
“什么那两个人?”神官侍从问。
“我们在街上看见两个少年,在欺负一个女孩,就把他们赶走了,他们好像是贵族,而且还说要来报仇……”
德卡鲁穆叫大伙挤在中间,紧张得直发抖,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你们惹了这么大的祸!”
一个士兵正沮丧地坐在地上,他跟许多人一样,现在已经不再完全是沉浸在大祭司无辜被杀的难过中,而是开始考虑下一步的饭碗在哪里了。
他们并非真的亚述军团士兵,而是神殿士兵。
这些神殿士兵是最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旧制影响的,他们虽然不入神官的等级,却并非真正的国家豢养的兵卒。
一旦侍奉的主人死了,又没有新主人主动收留的话,很多人不得已只能沦为荒野里打劫的强盗。
这也是为何、大祭司已经退职多年却没有出城去养老的原因。
这些年,他一直在不断打发人去新的任职地。
所以,听见可能是德卡鲁穆他们惹来了自己掉饭碗的祸事,人的本能,驱使士兵们把矛头转向这几个有三两肉、但是还不足以保护自己的孩子。
“怎么可能?谁会为了打架失败就做出这样杀人又烧毁神殿的事情。”
一个神官也觉得这个士兵的怀疑太无稽了。
“还是向现任大祭司去报告吧?”
另外一个神官也觉得:这样胡思乱想,不是办法。
“说不定得罪的是很大的贵族呢?!你们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附近的人也看见了,朝廷和王上肯定也知道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查问呢?!这几个兔崽子,我就是说大祭司大人就不该老混了头,把他们领进了!什么东西,一看都是些杂种和下贱坯子。”
刚才先开始怀疑孩子们的军士,对大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恼怒起来。
如果刚才说、他还是在为自己的饭碗被砸了而窝火的话,现在是对这些眼前又老又无用的小神官们不相信自己、怀疑自己的想法而愤怒。
现在群龙无首,大声粗气的就是王!
叫他这么大声的吆喝着,其他几个士兵也开始赞同起来。
阿卡德想帮助德卡鲁穆挡住这些人,可是他哪有这个能耐呢?
几个士兵根本不把神官们放在眼里,他们把阿卡德和德卡鲁穆逼到一堆、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木头前面。那些木头还在不断擦出火星来。
“把这木头塞进这小子的嘴里,看他说不说实话!”
“不行,要是把他们弄残废了,就不能卖出好价钱了。”
一个士兵接茬了。
站在神官后面的尼布,看看举手无措的小神官们,又看看那些只想拿阿卡德他们出气,甚至要卖他们的人,知道自己不能急着去报仇。
他的当务之急,是解救他的朋友和他自己。
士兵们可以卖阿卡德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
如果自己逃走的话……
他闭上眼睛迅速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了。
尼布急忙抬手擦掉了眼泪,他手上的碳灰,和转过密道过来粘在身上的黑灰,让他看见就像也遭了大火,侥幸逃出来的一样。
尼布从水池剩下的一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想起自己刚来不久、大祭司给自己讲历史时讲的一个故事,他决定如法炮制一番,碰碰运气。
只是他还有些哆嗦,大祭司的脸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作战时,不能犹豫,不能用想的”。
“放开他们,我……我知道是谁杀了大祭司!”
尼布在神官后面大声喊,他自己都听见了哭音后面的颤抖。
士兵们和神官们都看向尼布,都愣住了。
“我……我是昨天晚上跟大祭司一起在家的人!”
尼布使劲的吼叫,用吼叫的嘶声掩饰自己因为恐惧发出的颤音。
“是谁……是谁干的?”神官们问。
尼布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在撞大运了:“是……是王上。”
“什么,怎么会是王上?”
“王上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
并不是士兵和神官都知道、小花榭对开的庭院里的事情的。
尼布一边说,一并看向、让到两边的人群后面的德卡鲁穆和阿卡德。
两个人都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字不敢说。
“王上推荐的……大祭司,一直不如我们的大祭司受人尊崇,他也知道自己任命大祭司是坏了神庙的规矩,让很多崇奉我们大祭司的神官对他不满。”
尼布硬着头皮开始编造起来:
“王上想着我们大祭司的实力影响了王权,所以……”
“不可能!王上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要是真是王上的话,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士兵们都很害怕尼布的这个假设。
因为如此的话,他们未来只能成为流寇了么?
“那……那你们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尼布控制住自己的手,但是他知道那两只手都快把自己的皮袍弄湿了:
“难道你们以为大祭司为什么、要让你们全部、离开神殿一整天呢?
“你们以为我们侍奉的大祭司大人,跟你们一样是普通的凡人么?”
在亚述,大祭司们都经常被奉为、主神亚速尔在地上的第一代言人。
“要是,不是王上干的话,他们为什么看见这里着火了,怎么不派人来救火呢?!”
大祭司的一个服侍祭司顺着尼布的思路说。
所有的逻辑都合了起来,大家都找不到话反驳这个圆头圆脑,站在水池边、看起来像被熏黑的小狮子一样的孩子。
“我们……”神官们无助又惶惑,望着尼布。
士兵看看神官,也有些敬畏,一时不敢把尼布怎么样。
但是尼布看见那个最早吵嚷德卡鲁穆的人,把手在自己的外褂反复搓,他知道自己的危险还没有过去。
可是怎么办呢?
他扫到一个神官流出了不甘心的眼泪,又看见另外一个开始撕扯自己的袍子。
看来自己的瞎诌,让神官们想起了王上与他们的争斗,也相信了自己编造的故事,并为感到不甘心和愤怒呢!
尼布想起孩子们围攻那两个少年前发生的表现,于是大声喊:
“我们都是受大祭司照顾的人,必须要为他向亚述王寻仇!如果胆小害怕,不是男人的,可以带着他的财物离开这里,我们……我们大家也是不会阻拦的!”
一个满脸不是烟灰、就是泪水冲出来泥沟的神官,也是刚才顺着尼布思路说话的人,先跟着尼布喊起来:
“大祭司不能白白被杀!我们要为他寻仇!向王上寻仇!”
他原本就多愁善感,又是多年服侍大祭司的人,自然是最想着为大祭司报仇的人。
看着他喊了,剩下的神官虽然害怕,但觉得就对着大祭司的遗骸,连喊都不喊,似乎太怯懦了,会被人看不起,又或者其他种种原因,也开始犹犹豫豫的回应了。
可是一旦有人回应,就又想比别人听上去更勇敢些,于是在嗓子里,在嘴皮上的细细声音也越来越大,变成了大声的吼叫:
“为大祭司寻仇!”
士兵们有几个也跟着喊了起来。
最开始就要卖人的那个士兵,看看四周,又想了想,说:
“我不是胆小,不过我不信这个小子说的。我不会上当的。我……才不会那么傻去跟王上作对。我……我会拿上我能找到的东西,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着,他瞪着尼布,哼哼朝地下啐了一口。
这个人扯下自己的外袍,从灰烬里开始叭嚓泥板书,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这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扯满了一袋,他一声不吭的扛着肩上,出了砂灰场。
看着他这样做,又有几个士兵也开始趴叉起泥板书来。
很快有几个神官也抢夺起来。
虽然有人呼喝他们行为像个贼、也没有人停手。
尼布站在灰烬中,看着这一切,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祭司说起过,埃及第十三王朝塞贝克哈特普法老时代的奴隶造反,在继任汗杰法老王军平叛前,奴隶们就是先开始内讧的,他们自己用刀杀了领着他们造反的亚那和他的儿子们,抢掠了他们自己最后的据点。
“大人,为什么要学习历史呢?这些都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啊?”
他记得自己刚开始上历史课的时候,这样问阿德阿大祭司。
“你以为人是什么?人是按神的特性造出来的,神是不会改变的,人也一样不会改变。人以前会做什么,以后还会做什么。”他的老师这样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