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酣睡中的川村隆一接到了一通电话，他不满地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内部加密号码001。

　　他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一骨碌地坐起身，接通了电话。

　　“魂主。”川村的声音有些诚惶诚恐。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低沉但又有穿透力的声音，说道：“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这个声音听上去很奇怪，似乎飘渺不可捉摸，又仿佛冥间传出的地狱洪音。它让人无法听得真切，但却字字句句能震慑人心。

　　川村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一切行动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中。只是...出现了某些不可控的因素。因为实验人员的疏忽导致我们的一个对象潜逃了。”

　　电话那头被称为魂主的人没有说话，这让川村感觉非常紧张。

　　过了良久，魂主才开口：“此事我已经知悉了。我会派专员负责处理此事的善后事宜的，你就不用管了。”

　　川村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

　　“您还有什么吩咐？”

　　“用你们的资源给我盯紧一个叫黎暮雪的人，这人正在妨碍我们的计划。”

　　“是。”

　　...

　　上野公园，占地五十多万平方公里，是日本最早建立的都市公园。它坐落在台東区池之端三丁目，有国立的科学博物馆，美术馆等设施，还有一个非常大的湖泊，名叫不忍池。

　　此刻三人正在不忍池某处假山下部形成的天然空洞中瑟瑟发抖，等待着破晓的降临。行天悠一高中时期在这附近度过，所以他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在某一次逃课过程中，他发现了这么一处“秘密基地”，兴致勃勃地把位置给记住了。所以这个地方除了他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是一个很理想的藏身之所。

　　这个石洞并不十分宽敞，为了发挥绅士风度，两位男士把一处平坦的栖身之所让给了唯一的一位女士，黎暮雪还贡献了自己身上的外套，自己则是气定神闲地蜷缩在更深处的角落里，背靠着岩壁。

　　在昏暝中，黎暮雪想要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才发现手机早已经没电。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掰过了行天悠一的胳膊。凭借着微弱的荧光，黎暮雪看见他的手腕上戴的欧米茄星座系列的手表指向凌晨四时。他放下行天悠一的胳膊，搓了搓脸，准备出去清醒一下。

　　尽管他蹑手蹑脚，但经过文星轩身边的时候还是惊扰了她。她揉了揉脑袋，发觉沉重无比，好像就要炸裂开一样。她索性支起身子，一点点向外蠕动出去。

　　此时东方的夜空已然泛白，这个极东之国将率先接受晨曦的洗礼。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几人所在的平台是呈F状的石阶，想要到陆地上去就得徒手攀上岩壁。文星轩把黎暮雪的外套穿到身上，以防止滑落。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然后手臂不断在岩壁上摸索着，寻找支撑点。

　　夜里有薄露，所以岩壁被雾气沾湿，摸上去滑腻腻的，背阴处还生长着苔藓，这让手和脚都没有受力之处。之前攀下来的时候两位身手矫健的男士先行下来垫底，然后托举着她下来，现在她需要独自一人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

　　文星轩自诩自己的运动天赋也不差，但当她一个人贴着岩壁向外挪动的时候，才知道徒手攀岩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她现在整个人像一只壁虎一样紧贴着墙体，却不敢移动分毫。一方面是因为找不到合适而坚实的落脚点，另一方面是因为视线受阻。文星轩觉得自己活像一个沙滩上被烤熟的牡蛎壳。

　　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移动，眼看就要抵达岸边的时候，专注力松懈了，导致脚一下踏空。正当文星轩已经万念俱灰，身体向下一坠，接受自己准备成为一只落汤鸡的事实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从上方把她从深渊解救了出来。

　　黎暮雪哭笑不得地看着下方试图挣扎的文星轩，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爬不上来何必逞能呢，这次要是落水了可没有地方生火给你烤。”黎暮雪无奈地说。

　　文星轩摇了摇头，不甘心地说：“我只是不想一直依靠你们罢了。”

　　黎暮雪叹了口气，替她顺了顺额边的几绺发丝，温和地说：“现在我们休戚与共，不相互依靠还能去依靠谁呢？这次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下次当真正的危险来临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孤身犯险。”

　　文星轩轻哼了一声，黎暮雪也就没有再多言语。

　　二人来到湖边的草地上坐下，文星轩不自觉地将头靠在黎暮雪的肩膀上。她取下眼镜，说：“安宁似乎也没有电了。”

　　黎暮雪弹了弹镜框，说道：“她搭载了光伏太阳能发电板，在晴朗的天气里会自动充电的。其实我们一直有一个设想，就是利用生物电本身给人工智能充电，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载流子。”

　　彼时，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太阳已经从东方探出头来，形成了日月同辉的景象。

　　文星轩仰起头，看着他说：“你说，安宁发展成这样，到底能不能算成人类呢？”

　　文星轩看着她，几欲发言，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最后才缓缓地说道：“人工智能发展至今，仍然是服从基于统计学习的数理规则的。人们可以通过卷积神经网络来模拟人的视觉中枢，用长短期记忆网络来充当机器的语言中枢，或者用生成对抗网络来完成对人类行事风格的模仿。”

　　“但把这一切外壳都剥离后，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由数字构成的矩阵。给这些模型里训练的数据集，也只不过是数字的集合。人工智能可以成为巨大的数字怪兽，无情的运算机器，但终究无法成为人这样一个生灵，万物的主宰。”

　　“为什么呢？”文星轩眨了眨眼，问道。

　　“用最简单的话说，就是它们没有‘灵魂’。”

　　“什么是灵魂？”

　　黎暮雪笑道：“我的哲学造诣并不高，很惭愧的是那些先哲的作品没有一一拜读，所以没法给出哲学上对于灵魂的定义。但我认为，科学上，灵魂无非就是人独有的，创造力，灵感，审美，直觉，爱情，思绪等一系列无法量化的要素的总和，以具象化的，抽离了神性的方式体现在人类的每个个体身上，这应该就是科学上与宗教上对于灵魂阐述的本质区别。”

　　“举个例子，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做出最优解的。人在爱情中会迷茫，会被仇恨冲昏头脑，会靠着直觉行事，会做出不合常理的举动。人的大脑有数以百亿计的神经元，比已知的任何一台计算机的运算规模都要庞大许多量级。造物主天然赋予了它们最优的运行方式，让它们能像人间社会一样，以精密、高效的方式运转，这怎么能不让人为之惊叹呢？”

　　文星轩重新垂下头去，悄悄地说：“小安宁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不会，正相反，她依然遵循阿西莫夫的三大定律。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辅佐我们，在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销毁自己的所有数据。”黎暮雪解释道，“当然，这是我呕心沥血的成果，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正说话间，天光大亮。行天悠一醒来发现找不到两人的踪迹，便出洞寻找。看到两人正依偎在草地上，心里才放松下来，旋即怒上心头。他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揶揄道：“好啊，亏我还在担心你们两个的安全，没想到是到这儿来卿卿我我了。”

　　二人被戏弄了一番，赶忙分开。文星轩面露羞色，而黎暮雪则和没事人一样，稳如泰山。

　　行天悠一倒也没有太为难他们，也顺势坐下来说：“想好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了吗？”

　　黎暮雪点点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去‘全脑’应聘研究员，去内部一探究竟。”

　　另外两人半天说不出话来，行天悠一嘴半张了许久，用手去抚黎暮雪的额头，说道：“难道是夜里太冷冻发烧了？”

　　黎暮雪拂开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是认真的，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通缉要犯！”

　　“这个我自有办法。”黎暮雪摆摆手说，“一点颠茄、凡士林，再加上一副牙箍，足以改变我现在的形象。”

　　“那我呢？”在一旁的文星轩呆呆地问道。

　　黎暮雪沉默不语。行天悠一插话道：“这不用担心，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全脑’招聘是可以给家属提供一个副岗位的，你可以作为他的家属一起进去，这样也相互有照应。我还算认识几个比较可靠的人，可以托付他们给你们一些照顾。”说完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你可以当我的妹妹，天生哑巴，自幼和我生活在一起，需要我的照顾。”黎暮雪力邀，他知道安宁可以作为她的“耳朵”，给她翻译别人的话。

　　文星轩心里有些小失落，但目前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点头答应下来。

　　“那就一言为定。”黎暮雪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搂着二人的肩膀说，“走喽，伙计们。让我们去置办一些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