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街边的房子沿河而建,通常正对着大街的是门面,转过去背对着街道的一面则是一个小小的后院,再往楼上,才是居民自住的地方。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阿兰家的店铺自然没有开门。两人沿着那排房子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条胡同,转到了房屋背面,找到了阿兰家的小院。
院子门口挂着白幡,哀乐正是从那屋子传来的。
院门没有关,两人走了进去,正准备敲门,却听见屋子里传来人声,仔细一听,却是两人在低声争执。
“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你说不说出去与我有什么关系?”说话的是名女子,声音有些沙哑,柔柔弱弱的。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将这房子卖了,换一笔钱,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女子冷笑一声:“人刚走,你们就想着卖房子分家产了?”
“沁芳,我知道大哥这些年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可从来没有……”男子有些急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女子打断了他,“这房子怎么得来的你们兄弟心里清除,卖了也好,大家都省心。”
两人正听得起劲,背后却突然传来人声:
“你们怎么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岑今今和李星吓了一跳,两人回头一看,是阿兰。
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裙子,鬓边带着一朵白色纸花,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她手里拿着一根自制卷烟,里面是正片的干烟草叶,外面是一张带着游印的烟纸。
岑今今有些不好意思,李星反应过来,抢着说:“我们来看看你,昨天分别后一直担心你呢。”
阿兰愣了愣,然后笑笑,推门走了进去:“进来吧。”
推门的一瞬间,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阿兰母亲抬起头:“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嗯。”阿兰点点头,将手上的卷烟递给二叔,一边帮他点烟一边说,“这是我朋友。”
“这不是昨天那小子吗?”阿兰二叔对李星似乎印象很深。
李星嘿嘿一笑:“叔叔好。”
“就简单办事情,也不用这么多人来。”话是对阿兰说的,但二叔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岑今今和李星。
岑今今被看得浑身不自然,阿兰低下头。
阿兰母亲却摆了摆手:“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
此时岑今今听出,方才门内说话的人正是阿兰二叔和母亲。
阿兰母亲说完,一个小青年便跑了进来,他喘着粗气,道:“叔,叔,不好了,原定的那几个抬棺的不愿意来了。”
“怎么回事?”二叔一瞪眼睛,声音比刚才凶悍不少。
青年瑟缩了一下:“人家说,说大叔死得不正常……不给……”
“扯淡!”二叔把桌子一拍,岑今今感到窗户都真了两震,“你去告诉他们,咱们给加钱,加三百,看他们来不来!”
李星对岑今今偷偷吐了吐舌头,这家人出手还挺阔绰。
岑今今却皱起了眉。按道理,就算不火化也得收几天灵,坐几场法事,挑个黄道吉日再入土,阿兰父亲昨天刚过世,今天便下葬,是不是太急了些?
小青年却不管那么多,滴溜溜地去了,没一会儿带回来两个大汉。
只见那两人头上缠着红头巾,腰间系着红布条,皮肤黝黑,一高一矮,走在一起活像两座小山。
两人在门口向里面探了探,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一进来高个子和二叔打哈哈:“二叔啊,不是兄弟不愿意来,是实在没有这理嘛,头七还没过就下葬,不吉利的。”
“是啊是啊。”矮个子点头如捣蒜,附和着。
“不过嘛——”先开口的那人话锋一转,“既然二叔开口,兄弟也就豁出去了,不就是一条命嘛!”
“就是就是。”矮个子继续点头。
阿兰妈妈却冷了脸:“宝山兄弟,话也不用说得这么重,你们兄弟抬了一辈子棺,妖魔鬼怪该见的早见了,什么时候信过邪?我们不过是想让人早日入土为安罢了。”
“沁姨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们一家是从来不信这些的。”高个子笑了笑,说。
岑今今和李星听来也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了。
“就是就是。”矮个子点头附和,高个子冷不丁敲了一下他脑袋,他吃痛捂住头住了嘴。
,阿兰母亲脸色苍白,阿兰上前一步,默默握住了母亲的手。
岑今今这才注意到,阿兰母亲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二叔脸色铁青:“咱们开始吧。”
按照当地的规矩,葬礼通常是一行和尚倒是抬着纸扎举着经幡在前面开路,家人则跟在后面哭,哭的声音越大,时间越长,代表越伤心,家人越伤心就说明他们越孝顺,死者也就能走得越安稳了。
哭丧之礼由来已久,起先只是死者家属嚎,后来宾客也嚎,再后来,谁也嚎不动,干脆请人来嚎,请的队伍越大,嚎得越响亮,葬礼就越排面。
常常镇子东头的人家举办丧礼,西头的人家都能听到哭声。
专业哭丧队也就由此产生了,根据哭丧规模,声音,可持续时间的不同,队伍也分三六九等,收费有高有低。
一般来说,再穷的人家,也会请一队,哪怕就两三个人,也充个场子,有钱人家就不用说了,请十几队的都有。
阿兰家却是一个哭丧队都没有请,就一个癞头跛脚的老和尚在前面慢吞吞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敲着木鱼,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后面就是两个抬棺人,阿兰母女,二叔,还有那个小青年跟在后面,也都是静静地走着。
整个队伍透着一种诡异的沉闷。
只有那青年,是不是东望望西瞧瞧,显出一些活泼气来。
岑今今和李星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两人暗暗叫苦,都有些后悔,没事参加什么葬礼,晦气不晦气。
抬棺的两名青年纵是见多识广,也有些耐不住这诡异氛围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要超过那癞头跛脚的和尚去。
和尚倒是不紧不慢,叽里咕噜念着经,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偶尔也回过头看看岑今今。
他看岑今今的时候,总是眯着眼,岑今今感到十分不适。
抬棺人走得太急,矮个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这一摔不要紧,棺材一晃,险些翻下来。二人到底是抬棺多年的老手,伸手一扶,将盖子一按,很快稳住了,到底虚惊一场。
阿兰母亲和二叔也吓了一跳,那和尚也叫起来:“这可不好不好,看来得多念两遍金刚经!”
“大师辛苦了。”二叔扯出点笑容,道。
“也不小心点!”高个子抬棺人对着矮个子怒斥。
“我那不是没注意嘛……”矮个子有些委屈,他低头找了一圈,“诶,石头呢?石头怎么不见了?”
“走吧走吧。”阿兰二叔不想再纠缠,只催道。
“刚刚明明有什么绊了一下我的脚……”矮个子咕哝着。
一行人继续前行。
李星扯了扯岑今今衣袖,他小声问:“你闻到了吗?”
“什么?”
“臭味啊!棺材刚刚那么一晃,我就闻到了。”
“好像是有点。”岑今今回忆起,刚才棺材差点倒下的时候,确实有股腐臭味,很淡,风一吹便散了。
“你说,尸体会这么快腐烂吗?现在还是冬天,稀饭也没这么快馊了啊。”
岑今今却没有接她的话,她想昨天李星说,在青山屋子里也闻到了腐烂的臭味。
昨天阿兰父亲出事时,他们下山途中看见背影,真的是青山?
似乎也刚好是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青山和小白。
“今今姐,你想什么呢?”李星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她摇摇头,“我们赶紧跟上吧,人都快走没影了。”
李星抬头一看,说话间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两人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