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来了!”一声绝望的呼喊随即被大炮闷沉的轰鸣打断。之前船上的人一直关注着陈褚与独眼的决斗,趁着这个间隙,兰斯皇室的几艘军舰已将他们重重包围,一连几百门青铜大炮的炮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失血过多的陈褚被兔子先生扶到后面单人舱包扎,此时甲板上群龙无首,银钩亚当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向尼摩船长。
尼摩船长冲着他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怒火,就像一头燃烧的狮子:“好,那就在今日来个了断——链炮准备!”
重伤的公爵拄着一支拐杖站在烈阳舰的船舵旁,眼中充斥着坚毅与狠辣。
“这个老东西可不是什么善茬,尼摩。”银钩亚当舔了舔嘴唇,眼中精光外露,如果此时陈褚还在,一定会惊异于两人的关系竟如此熟稔。
“我知道。”尼摩船长沉声应道,嘴边浮起一抹嗜血的冷笑:“正是这样,才能让人感受到复仇的强烈快感。”
附近军舰上轰鸣的火药几乎将黑珍珠号打成了个筛子,然而尼摩船长依然没有下令进攻,或者突围,什么都没有。周围的海盗已经撤退到下面的船舱中,握着十字架在一轮又一轮的炮击中,祈祷上帝拯救自己罪恶的灵魂。
尼摩船长站在甲班上,一动不动,周围的炮弹仿佛长了眼睛般从他的身边擦过,船上木板尘屑纷飞。他透过硝烟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眼神微微失焦。在一旁,银钩亚当倚在船舷边,似笑非笑。
只有复仇才带着疯狂的魔力,让人不死不休。就像给人一个无法回避的动力源泉,你的仇人越强大,你所获得的喜悦就越是纯粹——它用鲜血浇灌,最终长成复仇的恶之花。
距离更近了。三百码,二百码,一百码……兰斯皇室的军舰以为胜券在握,将黑珍珠号紧紧包裹在其中。烈阳舰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准备靠着接舷战收获胜利的成果。
“开炮!”
黑珍珠号终于动了,就像被几十只鬣狗围攻的孤狼,垂死的黑珍珠号发出一声怒吼,几十枚炮弹流星般划过天空,映着公爵不敢置信的神情。
没有人能想到黑珍珠号的夹层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装上了钢板,此时它就好像一艘钢铁巨人,伤痕累累,却无坚不摧。
几十条三爪钩卡在了烈阳号的边缘,另一端是叼着长刀,满脸狞笑蓄势待发的海盗。仿佛自知大势已去,公爵皱着眉头吩咐了几句,一艘小艇从船后放下,竟是打算只带着亲信撤退。
尼莫船长哪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他抢了一根绳索,身先士卒地荡到了对面的船上,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直指公爵。
其余的海盗在后面嗷嗷鬼叫,随后也跟着自己的船长荡了过去。
短兵相接!
“一大把岁数了,竟然还这么热血沸腾……”银钩亚当无奈地笑了笑,抱着肩膀继续观战。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刀剑相交的慷锵声不绝于耳,尼摩船长眼中的熊熊怒火似乎能把天地间一切尽数焚灭。公爵年老外加重伤未愈,终于在身边的护卫死尽后被尼摩船长一刀割下头颅,带着愤怒与不解的人头高高飞出又落在海里,至此结束了这场长达四十年的复仇。在一阵欢呼夹杂着悲鸣中,其它海盗们桀桀怪笑着冲进船舱,翻找着装满金币的宝箱和数不清朗姆酒。
“真是一群海盗……”银钩亚当摇了摇头,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回船舱。
他们在绝望中寻找光,撕开肮脏的天幕,尽管他们就是肮脏。他们之间有的只是背叛,交易,仇恨,猜忌和谋杀,有的只是粘着同伴鲜血的金币和朗姆酒,一身性病的妓女,混乱的酒馆,教廷,战争,海军,殖民,机械,火炮,黑死病,蒸汽,贫穷,黑奴和海盗。但是,还是要感谢这个时代,这个美丽与堕落,最好的也是最坏的大航海时代。
当陈褚再次睁开眼睛时,首先引入眼里的是兔子先生担心的目光。
眼球慢慢转动,黑色的礼帽被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熟悉的单人舱,带着柑橘味清香的床单……这是在黑珍珠号上。头顶传来的嘈杂让她皱了皱眉:
“我昏迷了多久?”
“小爱丽丝,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两句话同时说出,陈褚怔住,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然而身上的伤口,尤其是右臂剧烈的疼痛却让她的思绪无比混乱。
等等,右臂?
她的视线移向自己曾经空荡荡的袖口,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握拳,又展开,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独眼……不,维奥已经死了吗?”
兔子先生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漆黑的石头:“这是剩下的混沌,我从中找到了你的手臂,并在封印上动了些手脚,它现在无法再吸取别人的灵魂作为自己的力量,只具有初级的存取功能。”
陈褚的大脑似乎暂时还无法消化这么多的信息,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陌生的右臂。
兔子先生接着道:“也托这个混沌的福,我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前的能力,不会再给你拖后腿了。”
明明入耳的都是好消息,陈褚却莫名高兴不起来。她并不是什么圣母心泛滥的烂好人,然而想到维奥死前的眼神,她还是咽了咽口水,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
突然,仿佛刚意识到什么大问题,陈褚一把抓住兔子先生的衣角道:“跟着我们后面的那艘商船呢!他们又派来什么人了吗!”
该死的,樱浅小姐看起来竟然真的和齐森结盟了。不仅是这两人的关系,齐森对待她和樱浅小姐的态度也很奇怪。虽然说陈褚没有真的见过齐森,以齐祺那张藏不住心思的嘴来说,作为他妹妹的发小,他应该也会对自己有些印象。从“风筝”开始,到花颜输的一败涂地的“达芬奇密码”,他所表现出的却是一种全然的不在乎——或者说除了樱浅小姐,他还没认真看过任何人。
“没有,在独眼死掉之后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一直跟着我们的船,第二天的一场暴风雨过后就没再见到它。你不用太过担心,那种商船可能被暴风雨直接卷入漩涡中心了。”
不可能的。陈褚舔了舔嘴唇,兔子先生不知道齐森在机械改造上恐怖的天赋,如果真的是本人,他就算把这种中世纪的风力帆船改造成蒸汽朋克般的天空船她都不会有任何惊讶,更何况是小小的暴风雨。
大航海危机重重,与其他人不同的线索,神秘的诗人,兰斯皇室的通缉令,来自二岛那些老不死的追杀……虱子多了不怕痒,再加上一个樱浅小姐也只是离危险更近一步。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兔子先生的记忆。
兔子先生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理清思绪。半晌,陈褚开口道:“我们到哪了?”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在贪婪岛抛锚了。”尼摩船长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心情竟意外的不错:“我听到你醒了就过来看看,顺便问问我们的船长到了贪婪岛之后的安排。”
开启神殿的秘密,世界的中心,贪婪岛——此时距离兔子先生原来定下契约的条件成立还剩七天。
陈褚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外面本应半年才能养好的伤势,如今竟然好了七七八八。除了用力时还会感到刺痛外,已经勉强能下床走动了。她将帽子扣在头上,沉声道:“时间来不及了,先让船上的其他人去各个地头蛇那里打听消息,不需要隐瞒行踪。让诗人,银钩亚当收拾一下,我们上岛。”
黑珍珠号靠岸时正是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大地。一双裁剪精良的黑色牛皮靴踩在大地上,再向上是紧身的裤子和长到膝盖的风衣;黑色的礼帽上一个花体的“W”嚣张地吸引了码头混混们的眼球。
这身打扮的主人个子不高,看起来甚至有些瘦弱。他双手插进口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然而他身后下来的几人却让本蠢蠢欲动,想要宰肥羊的地头蛇们不敢轻举妄动。
“银,银钩亚当!他不是在开什么海盗大会吗!怎么跑到我们这来了……”有认出来的人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
“瞎眼的东西,旁边那个是黑珍珠号的尼摩船长,据说他已经好几十年没踏上陆地了……难道也看上了我们岛上的宝藏?”
“还有个带着面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猜测归猜测,没有人敢上前挑衅,只见一群令海盗们闻风丧胆的大佬浩浩荡荡地向着小镇中央进发。
“精灵秘密”是贪婪岛上最出名的酒馆,除了它老板娘不仅火辣还酿的一手好酒外,无数聚集在这里的情报贩子也是一大卖点。
此时是下午最热的时间,酒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除了几个自斟自酌的酒鬼外,只有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站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听到门口风铃响动,他看着前面的陈褚慢慢道:“请问各位要喝点什么?”
“老杰克!你竟然还没死!”银钩亚当露出了笑容,十分礼貌地“问候”着老朋友:“二十年前你就这副德行,叫你家老板娘出来,我们有事向她打听。”
“哦?你是……是小艾里?”名叫杰克的老酒保没有动怒,反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地打量着他们。
“不许叫我小艾里!”银钩亚当面具般的微笑出现了裂痕,言语中竟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恼羞成怒。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银钩亚当,一个从垃圾堆里混出名堂的毒蛇,竟然全名是“亚当.艾里”。陈褚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身后的诗人却不加延时地笑了出来:“亚当.艾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名字就像前世的“狗蛋”“张伟”,随便一块牌子砸下来十个里面就有九个叫这个。这一笑也成功将老酒保的眼神引到银钩亚当背后。
尼摩船长的大块头显然更显眼,只见老酒保的笑容不变,一副和熟人打招呼的语气道:“这不是尼莫.克里曼先生吗?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上一次我见你还是在三十年前,那时候你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嘞。让我看看你又给我带了什么好生意?”
他向后望去,露出了尼摩船长身后的诗人和兔子先生。
在见到诗人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老脸的一刻,一直高深莫测的酒保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恐惧。
虽然只是一瞬,陈褚也敏锐的捕捉到了,与此同时,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