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预感独眼在一定时间后会发生变化,却还是没有料到如今这样尴尬的场面。看着他安安静静的蓝眼睛和脸上温和的笑容,陈褚甚至怀疑刚刚那个杀人的疯子只是她的幻觉。
这大概是他身上某个特殊能力或者梦境物品的副作用。
花颜说过,一些比较强的能力和物品都会有它的副作用,能力越强,带来的反噬也越大——也就是因为这个“副作用”才让已经在忘川河桥边的陈褚堪堪爬了回来。
与此同时,他的相貌也在快速改变,他脸上的肌肉移来移去,没过一会竟变成了刚刚被手上的嘴吞噬的那个卷发女人!
与那个卷发女人狰狞的面孔不同,这张脸上充满着温和与智慧,整个人的气质就像一个饱经沧桑,最终看破世事的老人。
陈褚听见“她”柔和的声音道:“我帮你包扎,你把气球还给我好吗?”
“气球里装了什么?”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记忆而已。”
“记忆?”
在2300年,也就是陈褚所生活的时代的下一个三百年之后,战争终于又爆发了,她不能确定是同一个世界,但二者的基本形态是大致相同的。
在那个时代,科技革命爆发的速度增长,政治和经济的决定权也从一个专制皇帝手中变到另一个独裁者手中。每隔三五年,社会就会再次迎来一场新的巨变。
独眼出生时,政权正好由国家变成了军阀割据的形态,经济崩坏,人人自危;道德和良知的底线也在生存的威胁下越来越低,毒品和军火之类的违禁品在市面上流通无阻。
贫富差距到达了一种可怕的高度,有钱的人们在天空之城里吟诗赏月,千金难求的奢侈品被人如流水般扔掉;低贱的贫民在地底苟延残喘,甚至一家人凑钱都买不起一个干瘪的黑面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但是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太阳之下没有新事。
直到沿海地区一个叫的“普济会”的组织悄悄兴起了。
这个类似于邪教的地方组织宣扬用鲜血献祭和平,暴力推翻统治,以达到普济世间。
——具体就是以暴制暴,他们利用人们对于和平安定生活的渴望,描绘出了一副完美的世界,培养了无数疯狂极端的教徒,这些人大多数还是战前的高知识分子,人类的自我牺牲主义让他们陶醉在救世主的美梦里,名曰正义的皮囊下尽是无辜的血肉和白骨。
而这些于年幼的独眼没有任何联系,那时他住在一个西垂地区的偏远村落里,就像陶渊明口中的桃花源,那里科技的发展还处在几百年前,没有发达的电子设备,也没有人人抢夺的资源。
贫瘠的土壤上,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勉强自给自足。他们的族人不多,信仰着天上的星辰,月亮,树和岩石。
这个闭塞的地方对于外界的认识仅仅局限于繁华的高楼大厦,不过自从几个年轻人抱着满腔的野心却一去不返后,村长就封闭了村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万顷黄沙。
直到那个和“普济会”有关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奇异的服装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
他从遥远的东南沿海来,自称知道那几个年轻人的线索,便大摇大摆地住了下来,每天给村民们洗脑传教,村民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当这人是个疯子。
那时候的独眼还不是独眼,只是一个又瘦又矮的小孩,他不相信普济会,但他对于这个异乡人的描述很有兴趣,每天晚上都会幻想着外面的世界,无边无际蔚蓝色的海,会飞的车和连到月亮上的桥对他的吸引力让他像着了魔一般。
异乡人虽然经常说些疯话,却用手里的高科技帮助了村里人很多,慢慢地,本就纯朴善良的村里人接纳了他。
后来,他告诉了大家他的名字——维奥。
维奥总爱向天上看。
尽管天上无论何时都是灰色的。
他对这个总是喜欢跟着自己的孩子说,他在看月亮和星星。不过又叹息道,现在的月亮旁只有闪闪发光的人造卫星了。
维奥说,从前,夜空像宝石一样美丽,她有着她自己的花纹。如今并不是夜空变了,星星依然在那里,只不过人们再也看不见。
他说他并不相信普济会,普济会也只是一个政权形态,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他最后说,这个世界早晚有一天会给人类陪葬。
他说的这些小孩都不懂,他只是拿着维奥送给他的蓝色气球,吹起,又松开手,看它飞向月亮,转眼间又跌进泥土。
战争是在一个有晚霞的傍晚突然打响的,毫无预料,毫无征兆。
起因是一个村里的懒汉,拿着维奥送给他们的高科技农具偷偷跑到了几百里外有政府的地方,照着一张破报纸上的赏金,供出了村子的位置。
懒汉最终得偿所愿,他的尸体被埋在无数金子上,身下是无数正在腐烂着的同类,就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让军阀拥有的土地变得更加广阔而肥沃。
军阀如同猎犬一般迅速将村子围的水泄不通,他们认定这就是“普济会”在西南方的据点,或者只是为了用无辜者的人头拿去邀功领赏,事实究竟如何并没有人去关心,惨剧却如约而至。
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让这些村民接触了外界的残酷。燃烧弹划破天空,将整片天空映得血红。
那个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炮火熏瞎了一只眼睛,然后用他的另一只眼睛看着父母和族人被尖刀刺穿。他们在火中惨叫,被灼烤,逐渐发黑,挣扎,扭曲,直到辨不出人形。
孩子的眼前一片漆黑,炮火和死亡的味道将他紧紧扼住,恍惚间,他听见那个男人温柔地说——“活下去。”
维奥把他放进了一个蓝色的气球里,他没有解释什么,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弥补这个悲伤的孩子。
破碎的现实,所有人都要给这个世界陪葬。
当时的随口一说,如今竟一语成谶。
孩子在蓝色的气球里飘向天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亦师亦友的男人被激光切成碎块。
没人发现他,他的恨意随着高度不断上升,直到地面上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恨上了外面的世界,也憎恨外面的每一个人。
孩子在天空里面整整待了七天,他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直到军阀带着他们所要的东西全部离去。回到地面的他和野狗秃鹫争抢父母族人烧焦的尸体。
他太饿了。
从牙齿撕扯着血肉的瞬间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脑海里为节点,孩子不再记得之后的每一秒,构成他一切的东西都在那个夜晚被焚烧殆尽,希望,向往,快乐,悲伤,绝望从此都不复存在。
他的人生只留下了仇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那是他这辈子日日夜夜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也就从那天起,他再也分不清真实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