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冷刺骨的湖水中进入到温暖的环境，全身的寒意渐渐褪去，血液中的暖流一点一点涌动，周有紫青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

　　“周有，周有。”耳边传来赵小钱焦急的声音，周有想睁开眼睛安慰她一番，让她不要害怕，可双眼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姑娘，热汤来了。”掌柜的提着铜壶快步走进。

　　“多谢掌柜，麻烦帮我把他扶起来吧。”，赵小钱接过铜壶，快速对好一碗温水，在掌柜的搀扶下，强行将一碗温水灌入周有肚中。

　　掌柜的与周有关系不错，叫小二搬来了火炉，点上最好的木炭，许是身体感受到周围温暖的环境，周有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我没死啊？”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欣喜，是险中脱身、重获新生的庆幸。

　　听到他的声音，赵小钱先是一惊后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她好害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好害怕他醒不过来。

　　见她哭，周有急了，竟口不择言：“你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经历过一番生死，再次睁开眼睛看着个世界，周身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温柔了，包括赵小钱。

　　眼前的姑娘泪流满面，原来这个再没心的赵小钱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再坚强也会有脆弱的时刻，想到这，周有费力的抬起手，想要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谁承想，他的手才抬到半空，连她的脸都未碰到，赵小钱便愤然站起身来，一个巴掌响亮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什么情况！我刚死里逃生，竟然被打了？

　　这也太太太太太太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周有眼下正处于一种懵圈状态，脸上火辣辣的疼，一下将他从自己憧憬的新生世界带回到现实中。

　　周有猛然从掌柜怀里坐起，捂着脸，可怜兮兮地质问：“你疯了吗？我才刚醒，你，你这还打我？”

　　赵小钱听这话更来气了，再次扬起巴掌，但是好在被掌柜拦了下来。

　　待周有好些后，赵小钱拿了二两银子请掌柜的雇了一辆马车，并把衣服跟碳火钱一块结了。

　　回到周府，周有一改往日大摇大摆从正门走的习惯，偷偷摸摸从后门进去，而赵小钱则直接去了衙门。

　　做贼般的跑回房内，周有差下人抬了几桶热水，刚要宽衣解带泡个热水澡，就听到外面重重的敲门声，伴着周恒怒吼的声音：“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家？城西高家发生了血案，小钱已经去了，可你竟还在家偷懒！”

　　周恒刚从大理寺处理完政事，回府的路上经过衙门，见赵小钱慌忙奔走，于是喊车夫停下车，叫住赵小钱询问了一番。赵小钱只是告诉他：“城西富商高家报官，说是家中出了命案，我要过去看一下现场，周叔你回府后帮我只知会周有一声。”

　　时天寒地冻，一个瘦弱的姑娘背着沉重的木箱、牵着一匹瘦马，匆匆往案发现场跑去，而身边却不见自家那孽子的身影，周恒想当然认为周有趁闲偷懒去了，回到府中又见下人抬着三四桶热水往周有房内走去，不免更加气怒。

　　听到周恒的声音，周有先是吓了一激灵，浑身汗毛竖起，这个时候老头不应该在家啊？怎么偏偏今日早回府中了，要是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明年的今日想必就是他周大少爷的祭日了。而且城西鼎盛的高家竟发生了命案，得知此事，周有自是没心思去泡热水澡了。他急匆匆地捡起扔在地上的外衣，胡乱就往身上套，鞋子还未穿好便急着往外跑。

　　城西高家，上京最负盛名的商家，拥万千良田，商铺遍地。

　　府中装潢极为奢侈，处处雕梁画栋，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引活水为河，沿岸置白石桌凳子，植山茶花，院内栽种着数片红梅，白红相应，为这奢华的高府添一丝文雅。

　　仆人带着赵小钱走过抄手游廊，穿过池园来到大少爷高宗凛房内，也是案发现场。

　　还未走进，鼻尖已经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见衙门的人来，二兄弟高文沅，高彦彬从不远处快步走来，不过两人脸上并不见悲怆。

　　见来人是个女子，又是孤身一人，二少爷高彦彬脸上颇有些不爽：“衙门是没人了吗？竟派一女子前来。”

　　赵小钱略微有些尴尬，摸摸鼻尖，陪笑道：“其他人在后头呢，我离得近，就先来了。”

　　话说间，又一仆人带着一来人走进，是周有。

　　出了府，周有直接跳上周恒停在门口的马车，自己驾车而来。

　　“我来了，我来了。”周有喘着粗气，并不忘和二兄弟寒暄一番：“高兄别来无恙啊！”

　　赵小钱：“……”

　　高彦彬见来人是周有，脸色才不至于那么难看，拱手道：“原来是周兄啊，有失远迎。”高文沅只是微微颔首，一言不发。

　　周有跟赵小钱也不耽搁时间，麻利脱去沾了雪的鞋子，只穿着袜子。

　　两人忐忑地推开紧闭的房门，伴着门缓缓推开，周边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扑面而来的气味简直令人窒息。门被推开，屋内血淋淋地一幕毫无遮掩呈现眼前，因为极度血腥，周有跟赵小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倏地放大。

　　屋内。

　　高宗凛尸身被残忍分离，上身伏在床下，下身只剩一条腿搭在床沿上，另一条腿被截断，扔掷门口，险些被两人踩到。

　　周有跟赵小钱小心翼翼地绕过断肢进入屋内，浓重的血腥味以及血肉模糊的尸身，极具冲击力。场面十分恶心，两人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吐出来。

　　强忍着胃里的不适，两人屏息走至死者高宗凛身边查看。

　　他的脖间有一个很深的划痕，脖间血液已经凝固，呈一片暗紫色，伤痕并不连续，中间有一处断开，由此猜测应该是被人用一钝器器所杀，凶器最有可能的便是一把轻便但有些卷刃的匕首。

　　屋内洒了一地血液，床沿靠里的白色墙面上血液喷溅足有两人高。

　　周有双手戴着薄薄的牛皮手套，走至死者身旁，蹲下身来仔细观察死者腿部的断裂面。右腿被硬生生砍下，不过看伤口的完整程度，凶手应是在高宗凛死后进行的分尸。下身股间露出一截森森白骨，另一条腿完好地搭在床沿边，一边残缺不全，一边完整无缺，死状极其残忍。

　　赵小钱大大小小的案子也接触过不少，这算是她目前见过的最残忍最血腥的一件。

　　她小心翼翼地清理掉糊在高宗凛脸上的血污，在其头部寻找是否还存在其他伤口，顺着下巴往上直至额头，没有任何伤口，可当手指碰到他紧闭的眼睛时，指尖传来一阵异样。

　　眼皮凹陷！

　　深吸一口气，赵小钱战战兢兢的撑开他的眼皮……眼窝里竟没有眼珠！

　　“周有，周有。”赵小钱用胳膊碰碰他的肩膀，“他的眼睛被，被挖了？”

　　“什么？”高彦彬大惊失色，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惊恐，厉声询问：“你可看清楚了？”

　　赵小钱有些无语，重新将高宗凛的眼皮合上，这才回答他：“我离他这么近还能看错？不信你自己过来看。”

　　听到这骇人消息，屋内和门口外的仆从无不色变，除了站在一旁的三少爷高文沅。

　　他离得尸首很近，闻言竟走近尸首边，不顾那骇人的血污，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撑开高宗凛的眼皮。

　　“确实没了眼珠。”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这三少爷到没一丝害怕的神色，就连那声音听起来也是云淡风轻，好像死者不是他大哥，而是一个与他无关之人。

　　他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站在高彦彬身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偶尔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一声。

　　赵小钱跟周有将屋内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凶器。

　　“二少爷，看好府内的人，一个也不能离开。”周有边摘手套边说，“可否把府里的布局图拿给我一张看看？”

　　高彦彬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侧的高文沅接道：“当然有，刘管家，去给周公子和赵姑娘取府里的布局图来。”他偏头看向门外的刘管家，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夹带任何感情色彩，稍停了一会，他又补充道，“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去找刘管家，也可去西院找我。”

　　话说完，他可能意识到此处暂时用不到他，于是便主动告辞退了出去，只身往西院走去。

　　赵小钱见他悠闲地转过抄手游廊，经过院子时驻足观赏了一番院内的红梅。

　　高氏三兄弟中唯有他身形笔直颀长，长相英俊。他侧对着赵小钱等人，脸颊微抬，认真端详着一枝覆雪红梅，花枝掩映间，看不清他的脸庞，他仿佛也成了院中一朵傲雪的红梅。

　　但他更像白梅，性情淡漠，不张扬，却总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高彦彬似是看不惯高文沅，转身看到他对着一树红梅出神，不由大骂一声：“无用的废物，整日只知道对着一树梅花出神，真是丢尽高家的颜面。”

　　赵小钱没有理会高彦彬的谩骂，望着院中梅树前的背影，只觉得他应该无比孤独。

　　高文沅望着一树红梅呆呆出神，许久才抬手轻轻拂去那枝红梅花瓣上的积雪。

　　“红梅覆雪，白墙溅血。”他轻哼一声，执扇拍打着掌心，悠然穿过一院红梅，终是没再说话。

　　发生如此血案，又是在上京城最大的商贾高家，怎可能不引起轰动。不到半天时间，长兴坊一带已是人尽皆知，各种虚妄言论随之而来。

　　有人说高家这是招了邪物作祟，也有人说是生意场上得罪了人，被人雇凶杀害，更多的言论却是说这是高宗凛作恶多端的报应。

　　捕快赵兴得知此事后，急忙找来衙门里几个弟兄将高宗凛的尸体抬走，尔后又将他所居住的北院封锁，闲杂人等一律暂居别处。

　　转眼已是晚间，今晚没有月光，不过戌时，天已经暗的看不见人影。

　　高宗凛院内的领事婢女茯苓告诉他们，昨夜高宗凛邀世子萧韵寒到万花楼饮酒，回府后不知为何大发雷霆，将一众奴仆通通赶了出去，还打伤了好几人。

　　赵小钱仔细听着，脑海中逐渐有了些眉目。本朝历来推行抑商之策，高家虽富甲一方，但就其地位而言，与庶民无二，高宗凛因其地位整日烦忧，于是想着结交世子萧炎。

　　又听闻萧世子风流成性，心高气傲，如此之人，自是不将高宗凛看在眼里，以至伤了高宗凛的自尊心，导致其心中郁结、迁怒他人。

　　首先发现高宗凛尸首的是一风尘女子，名唤紫陌。

　　她告诉赵小钱二人，昨日高宗凛说好要去她，然而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他人，心中气愤不过，于是早早来了高府，想找他说个明白。

　　紫陌特别强调：“是那领事的婢女带我去的，他的房门紧闭，我二人不敢贸然进去，于是绕到了窗边，推开窗就……就看到了满屋子鲜血。”

　　除此二人外，其余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一一盘问过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周有和赵小钱便打算先回周府整理一下案件。

　　高老爷在得知情况后，当场晕厥过去，到现在尚未清醒，高彦彬忙于照顾父亲，自是顾不上周有二人，而那三少爷又显然不愿多插手此事，离开后就再没见人影。

　　离开时，周有从仆从那借来了一把灯笼，与赵小钱一前一后走着，经过那片红梅时，却发现有一人卧在梅树下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