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再次被乌云遮蔽,乌云压顶,给人莫大的不安。
不过须臾之间,外面竟下起了雨。
是雨,不是雪。
上京冬日极少下雨。眼下屋外的雨滴噼啪作响,顺着房顶砖瓦迅速集聚成水流,在屋檐处滴落。
周有跟高文沅早已离开了东院。
经过西院时,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周有捂鼻,见高文沅没有什么反应,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
“怎么这么一阵臭味。”周有随口说道。
“无他,应该是院中在清水道。”
周有不解:“怎么这时清水道?”
高文沅偏头看向他,不知该如何跟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解释。
“水道杂物过多容易堵塞,高府每三年清一次,都是由刘管家督工,冬日寒冷且雨水少,水道里的脏污之物冻结,方便清理。”说着,他走到游廊边沿,望着密密麻麻的雨脚,“今日难得一见的大雨天,只能停工等雨晴。”
周有点点头,紧跟高文沅身后。
他推开门,请周有进屋,后唤阿楠泡了一壶热茶,在等茶的时间里,周有随意大量了一番屋内。
屋内宽敞明亮,香炉云烟袅袅,淡淡的檀香气味在鼻尖萦绕。房内摆设并不多,倒是花草盈屋,墙上挂着几副字画,周有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周有率先提起话题:“三少爷,你现在可愿说与我听。”
高文沅笑笑:“当然。”
“先前扬州有一平民女子,样貌出众,温婉若水,甚得人喜爱。然姑娘不幸,在她十五岁时遇到了一不良人——高敬玄。”
周有虽不知高老爷大名,但不妨碍他猜测,一桩血案究竟能牵扯出多少陈年往事,能否从这些陈年往事中剥茧抽丝,找到一丝关联,这让周有浑身莫名紧张,更加凝神静气去听,唯恐错过什么。
高文沅继续说:“周公子身为衙门捕快应熟悉本朝律例,贩卖私盐者,重罪!而当时高敬玄与旁人勾结,倒卖私盐,因利益冲突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时在胡同处被一女子所救。”到此,高文沅深深叹了口气,救了不该救的人啊,他的娘亲肯定后悔莫及。
“女子的家人同样心善,在不知来人底细的情况下毅然救助,高敬玄性格豪爽,深得女子父亲欣赏,日复一日的相处,也让两人暗生情愫。”
有人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但是这“情”字却断送了姑娘的一生。
“高敬玄心存大志,不愿过一辈子平淡的生活,毅然辞了姑娘北上闯荡。临行前,姑娘含泪告诉他等他三年,可等了整整三年不见他人影,茫茫山水间,他们早已断了联系。”
一个姑娘家有几个三年可以挥霍,只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承诺,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随着年龄渐长,终于承受不住来自周遭的压力,姑娘嫁人了。
姑娘嫁给了胡同尾的男子陈渊。陈渊上过战场,不幸残了一条腿,但他本人精明能干,待人谦和有礼,深受周围人的喜爱,并没有因瘸了一条腿而被嘲笑。
起初姑娘是不愿意嫁的,她说:“我心里装着一人,始终放不下他,我怕会让陈渊伤心。”
无奈现实残酷,姑娘再不想嫁也到了改嫁人的年龄了。姑娘的母亲体弱多病,总是担心自己会在姑娘出嫁前就先行离去,常在夜深人静掩面叹息。姑娘的父亲一直等着高敬玄回来与他饮酒,他多给了姑娘一年的时间,可惜依然没有等到来人。
姑娘是在春日嫁人的,一身红色嫁衣,光彩照人。
她与陈渊,更多的是适合。
女子心本柔弱,一点点的温暖汇集起来,总能将她心头的寒冰融化。
渐渐地,姑娘喜欢上陈渊了,原因很简单:他愿意迁就她、懂得照顾她、知道疼爱她。
再后来,姑娘的娘亲离世了,而父亲也因意外离开了,去了另一方天地找她的娘亲,姑娘也随陈渊回了上京的老家。
高彦彬眼神落寞,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敲击桌面,“后来我的娘亲跟随丈夫来到了上京,竟十分巧合与高敬玄重逢。”
重逢之喜是自然,可更多的应是无奈。
我等你五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思君念君不见君。后来我嫁人了,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无奈造化弄人,冥冥之中,注定我们无缘……
“高敬玄为人狭隘自私,为了强占我娘亲,背地里找人陷害陈渊。”他停了停,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腿,顺着身子往上,游经喉咙,最后落在眼睛上,“他啊,打折了陈渊另一条腿,将他毒哑了,又挖了他的双眼。”
高文沅坐在原位上,身子前倾靠近周有,指着眼睛都那跟手指并未放下,似笑非笑地补充道:“眼睛是硬生生挖出来的,还有,在将陈渊折磨得不成人样后,高敬玄又相出了一个更狠的招数——”
“——他找人将残废的陈渊扔进了山谷,冬日大雪封山,山里的野禽没有食物,早已饿红了眼。山脚下的人在化雪时进山,发现了一具被狼撕扯过的残骸,骨头都被咬断了好几处。”他冷冷说着,脸上无任何表情,不过放在桌沿处的手出卖了他,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攥紧,指甲嵌入肉中,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但此刻周有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老头所说的——生在世间,何乏衣冠禽兽。竟离得自己如此之近。
周有出离愤怒了,他恨如此心肠歹毒之人竟能逍遥法外,痛心陈夫人的遭遇。
正在此时,门外阿楠轻轻扣门,“少爷,茶来了。”
“进。”高文沅身子坐得挺直,低头拢了拢衣袖。
阿楠端着茶水从外面走进,带着一身寒气,将茶放在桌上,转身欲离开。
“不用退下了,我正好有事要吩咐你,在一侧侯着者吧。”高文沅叫住他,偏头示意站在自己身旁。
阿楠立在一侧,不接话也不插嘴,只是静静侯着。
高文沅拿起一茶盏,茶盖轻轻在触碰杯沿,“从林公子那买的上好茶叶,周公子尝尝。”
周有此刻哪有心情喝茶,且不说心情复杂,他本就是那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有别于高文沅、林长清,这茶再好,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高文沅这么一说,周有倒是想起了林长清。
今日找个时机去会会林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