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窗沿下墙身上的黑色斑块并不均匀,只有一小块,像是宣纸上撒上的墨汁一般,然而并不是墨汁而是油块。
赵小钱小心翼翼地从墙上用刀刮下一点,放在手心处细细观察。
时天寒地冻,那黑色斑块已冻得坚硬,赵小钱一时辨别不出是何物。
她将墙上的黑色斑块又刮了几下,放在帕子里收好,然后直接回翻窗进屋,不想再绕到门口。
刚从窗子里翻进来,就见高彦彬从对面的游廊往这边走来。
想想昨晚装神弄鬼的事,两人不禁觉得好笑,看他这番平静的样子,估计真把昨晚的事当成了一场梦,而那些看守的侍从为了不被惩罚,自然对昨晚的事只口不提。
高彦彬走进,朝周有跟赵小钱拱手行礼,一脸疲惫相。
“家父今日刚醒,得知二人在府中查案,特意让我请二人去东院一趟。”他面无表情说着,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
两人虽然只管查案,但是高老爷既然发话要见人,这礼数怎么也不能失啊,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既然话已传到了,高彦彬也就着急离开这血腥之地,免得招惹邪祟。
他拂袖往门口走去,周有见状便客气应了一声:“二少爷慢走。”
声音清朗不羁,带着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气息。
高文沅刚迈出一步,在听到周有声音后陡然一惊,迈出门槛的腿又收了回来。
“敢问周少爷昨日可是在府中?”他身子稍一顿,转身朝周有问道,话里话外透着一股狠劲,显然他依稀记得昨日“梦”中的声音。
周有察觉他所言为何,是在试探。
于是他拖着声线,用一种略微低沉的声音同高彦彬讲话:“在府中啊,这大晚上的我不在府中睡觉,难不成跑万花楼风流去?”
他反问道,处惊不变,瞎话的张口就来,颇有当年浪荡公子之味。
见他这么说,高彦彬也不好再问什么,再次拱手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他转过游廊,周有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高彦彬心思缜密着呢,昨夜的事瞒不住多久。”
听周有这么说,赵小钱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蹲在地上,看着屋子里的窗沿下角,漫不经心说道:“也没打算瞒着他,若是找到了成武,你大可亲口将这事告知他。”
屋内墙身上并没有黑色的斑块,显然是凶手越窗逃跑时,不小心倚在上面留下的。
见再无其他发现,赵小钱拍拍手手,从地上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既然高老爷找咱们,那就赶紧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周有点头,两人并肩往高老爷所住的东院走去。
今日难得眼光明媚,院内的雪在太阳的照射下,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院内红梅正盛,好一派诗情画意。
只可惜现在无暇去观赏这些美景。
两人看过刘管家给的图纸,对着院落的布局可谓烂熟于心,转过游廊走过院中横跨池子的曲折木桥,在转一弯就到了。
高家的院落不同于其他人家,东南西北四宅各有一院落,院中精致也不甚一致。
到了东院,只见一袭白影从游廊朝东院走来,是高文沅从静宁寺回来了。
他走得很快,匆匆间便走到了院内。
屋内高老爷刚从惊吓中醒来,面色极其难看,沧桑的脸上皱纹纵横,无一丝血气。
高老爷从商几十年,经历过无数风霜雨雪,即使眼下长子出此祸事,眼里的坚毅都未有半点动摇。
见周有来,他恭恭敬敬请二人坐下,又招手示意下人上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更可怕的是,声线无一丝抖动。
“家门不幸遭此祸事,还请二位捕快鼎力相助,尽早找到杀害我儿的凶手,还高家一个清净。”高老爷一身黑色里衣,外面披了件大氅,虽说身上由内散发的霸气无一丝衰退,但终究是老了,身体时感力不从心。
周有善长察言观色,也精于与人交谈,而赵小钱虽生性活泼,但是遇到高老爷这种人,说话都感觉困难。
“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还请高老爷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出凶手,断不让凶手逍遥法外!”他语气十分坚定,虽然就目前而言案子扑朔迷离,难以抽丝剥茧找到关键点,但他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纵使再难,他也会将凶手绳之以法,绝不让坏人逍遥法外、不让国家律例传成为一张废纸。
听周有这么说,高老爷欣慰地点了点头,抬头的一瞬间,眼角的目光瞥见高文沅坐在一旁,旁若无人地喝茶,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他先是冷着脸问高文沅:“派你去做的事可做妥善?”
赵小钱坐在高文沅对面的椅子上,见父子二人关系剑拔弩张,不免有些迷惑。
高老爷好像并不待见高文沅,看两人说话的语气,以及对高彦彬、高宗凛的关心,差距一下就显示出来了。
可能是习惯了这种不善的语气,高文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只是他低着头,这笑容看得不甚清楚。
他用中指和食指捏着茶盖,轻轻碰着茶盏边沿,手指修长有力,关节处隐隐泛白,看得出他在用力,只是没有表露面上而已。
长睫轻颤,将那隐在好看的眼睛里的情绪完完全全遮盖。
许久,他似乎是没了兴趣,便将手中的茶杯轻放回桌上,抬起头同高老爷讲:“已吩咐妥当,僧人明日便来府上。”
高老爷见他这番散漫的模样,心中更加恼火,愤愤骂了句:“你看你这混账模样,死的为何不是你?”
话一出口,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外面寒风呼啸,梅花纷落的细微声。
屋内的气氛火药味十足,而火药上的信子已经被点燃。
果然,高文沅没有沉默,也没有动怒,而是十分平静地说道:“我若想死,谁人也不能让我活,我若不想死,谁人也不能让我死!”他语气平淡,仿佛不知自己所说为何,面上仍是一副如水般的平静,无丝毫波澜。
停了停,他忽地笑了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对高老爷说:“其实我挺幸运的,起码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死法。”
这话显然戳中了高老爷的痛点,在大骂了一声“逆子”后,高老爷心头一阵绞痛,扶着桌沿大口大口喘息。
高文沅像是没有看到,也不像一般人一样识趣离开,反而又在自己的原位坐下,伸手拿起桌上茶杯玩弄。
高彦彬本就容不得高文沅,见此时机,怎能不插几句话?他指着高文沅怒骂:“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算是我高家家门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