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宜郡主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竹林之中。
四周满是风吹竹林的飒飒声,她慢慢撑起身,手下是清凉的触感,这才惊觉自己是躺在一整块白玉之上。
“我不是死了吗?”嘉宜郡主摊开双手喃喃道,两只手掌白净如初,并未见血。
她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嫁衣,而是素白的丝袍。正当她满心疑惑之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姐姐。”
嘉宜郡主闻声望去,竹林里站了一位少年。嘉宜郡主确定不认识此人,她在家中排行最末,从未有人唤她姐姐。
少年往前走了一步,从树荫中走到光照进林间的地方。他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丹唇皓齿,站在光下宛如一尊白瓷观音。嘉宜郡主不由看呆,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
“姐姐?”少年见她没有反应,出声询问。嘉宜郡主疑惑:“你——是谁?”
少年并不惊讶,露出微笑:“我是你的弟弟,慕容若啊。”
嘉宜郡主显得更为疑惑,慕容若是谁,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没关系,”少年拍拍手,从竹林里走出一列侍女:“姐姐今日身体不适,你们紧着点伺候。”
“诺。”侍女们齐齐跪下,嘉宜郡主看出来,她们似乎很害怕少年。交待完,少年就转身离开。他甫一消失,侍女们就像松了一口气般,立马围上来关心嘉宜郡主。
“姐姐,可是要回寝宫休息?”
怎么她们也叫她姐姐,在疑惑中,嘉宜郡主被一群侍女簇拥着出了竹林。很快,她就被眼前华丽的宫殿震住,高台之上的雕梁画栋,即使是大周的皇宫正殿都不及眼前宫殿的十分之一。
“这里是哪里?”嘉宜郡主转头问身边的侍女,圆圆脸的侍女自然的答道:“这是姐姐的寝宫阿房宫。”
“阿房宫?”嘉宜郡主蹙眉,阿房宫不是前朝名殿,早就毁于百年前的战火之中。走进寝宫内,嘉宜郡主大为惊讶,这殿内装饰完全是郡主府自己房中的样子,只是这里更为精致,更为奢华。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不是死了吗?
嘉宜郡主还记得金钗刺入身体的痛感,她亲眼看着喷溅的鲜血染红双手,从车内流到车外······
脑内一阵撕裂剧痛袭来,身旁的侍女见她捂住自己的头非常痛苦的模样,连忙上前将她搀住:“姐姐今日身体不适,还是早些歇息吧。”
不由分说,就将嘉宜郡主扶往床边。侍女们小心侍候她躺下,又轻轻放下床帏。房间内飘散着一股莫名香气,嘉宜郡主渐觉眼皮沉重,眼前模糊起来,隐隐约约间,仿佛有一只彩凤在眼前飞舞······
苏曜其实只是昏了过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就醒了过来。
随即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苏曜瞪着眼睛心想:“不会吧,我苏曜这一辈子也没做什么大恶之事,怎么死后就被拉到了地狱。”
天地霎时一片血红,雷电在红云里穿梭如蛇,一粒黑影远远现于其间。他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四方传来:“慕容若,你出来啊!躲在后面干甚,有种出来啊!”
眨眼间几道雷轰隆一声劈上来,这雷诡异至极,竟是从地里窜出往天上劈,大有将天空撕裂的架势。苏曜惊呆,那粒在云间穿来穿去的黑点是薛莺吗?
知道她厉害,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简直是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薛莺嘴里的慕容若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回应。她兀自往天上劈雷,却似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改变。但她很明显开始支撑不住,薛莺犹如断翅之鸟,猛然从天上坠下。
苏曜见状大骇,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力喊着:“薛莺!”也就在此时,苏曜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人身。他拖着断腿,往薛莺落下的地方跑去,没跑几步,就跌倒在一座野坟上。
“薛莺!薛莺!”苏曜撑起身子,想再次站起来,可他受的伤太重,刚撑起来就又趴了回去。最后只能无力地在原地撕着嗓子喊,喊着喊着声音也弱了下去——
“哦呀,你不是狗了。”
听到这句话,苏曜陡然抬起头,只见薛莺站在他前面,朝他伸出一只手。将苏曜从地上扶起,薛莺也踉跄了一下,苏曜忙将她扶住,他看见薛莺嘴角带血,怕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你——没事儿吧?”
苏曜难得的想正经关心一下小娘子,却见薛莺有些无奈的朝他耸肩:“怎么办,我们怕是——出不去了。”
崔嘉宜数着窗棂上的忍冬纹,二百四十五枝,她已经来回数了不下十遍。
侍女依旧叫着她姐姐,可她觉得自己同她们始终无法亲近起来,不,应该是同这个地方都完全喜欢不起来。
没有人解答她的疑问,只是每天照例服侍她起床用膳,偶尔送她去竹林走走,也只是远远的跟着。再想走远都会被一群人给劝回来,她也曾半夜偷偷爬起,想悄悄地往竹林尽头靠,但每次都像被人监视一样,仅一步之遥时被拦下。
那天竹林里唤她姐姐的少年也再未出现。
崔嘉宜想起以前二哥养的那只金丝雀,整日被关在鎏金鸟笼里,好吃好喝供着,怕日头晒着,到最后即使打开笼门也不会飞出来。她觉得自己就是只金丝雀,被养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几乎要废了生出的双翅。
“姐姐。”
崔嘉宜猛然回头,是那位少年!她此时竟有些开心,像是遇见相熟之人。少年生着一张好脸庞,仔细看是会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感的。这样的人,也很难让人对他生出戒备之心。可经历过一世的崔嘉宜随即意识到,或许幕后之人就是眼前看起来“无害”的少年。少年见她扬起的嘴角又被压下去,脸庞上顿时生出警惕,不禁蹙眉。
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吗?
少年扫过旁边跪了一地的侍女们,看来她们是留不得了。
崔嘉宜问了那天同样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你的弟弟,慕容若啊。”
还是一样的回答。
“那我是谁?”
自称慕容若的少年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这笑本该倾倒众生,却让崔嘉宜不寒而栗。它听到他开口缓缓道:“你是朕的皇后啊,姐姐。”
“出不去就出不去,有你——这样的美人相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别打!”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苏曜睁眼偷瞄薛莺的反应。薛莺大概是没有了一丝反击的力气,她听到这话也只是仰天微微闭眼。
苏曜全身都疼,却就嘴不疼,继续作妖:“好久不见,薛娘子温柔了许多——”
薛莺霎时松开扶住他的手,啪一声苏曜一屁股坐回野坟上。
“哎哟!轻点,不经夸啊你这······先别生气,我跟你说个事。”
“说。”薛莺身上痛得厉害,看他摔个屁股墩后仿佛舒坦了许多。
“方才我昏——睡了一会儿,脑子里却记起来许多事。”苏曜干脆坐在地上,他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你说的慕容若,不会是史书里记载的那个慕容若吧。算起来,他都该是······”苏曜坐在地上掰起指头数起来:“一、二、三四······七百年前的人。”
“凤皇凤皇止阿房。”
“还是个标致的美人呢,说起来,这美人皇帝比谁都狠。据说他喜欢屠城,史书里说是‘人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
“慕容若有个姐姐,据说也是倾国倾城之貌,姐弟俩都被那呼延世看上,双双纳入后宫。时人有民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深宫。’啧啧啧,都说红颜祸水,这呼延王朝终究是被美人掀了个底儿朝天。只是这慕容若龙椅尚未坐热乎,就被人给五马分尸,下场极为惨烈。”
“问题是,一个七百年前的死人,为什么会让我俩碰上了?”
这问题真是好生奇怪,薛莺盯着他道:“不是我俩,是你,你该问问你自己,这么个大煞星咋就不偏不倚砸你头上了呢?”
苏曜顿时哑口无言,假若他能出去,一定去庙里住上几个月,去去这晦气。
“你是朕的皇后啊,姐姐。”
慕容若向她一步一步逼近,崔嘉宜握紧手下的窗棂,保养良好的长甲深深嵌入忍冬纹里,直至断裂。
“你受伤了,姐姐。”慕容若露出心疼的表情,他朝崔嘉宜伸出手,吓得她连忙将手背在身后。
见状,慕容若只是收回手,露出笑容:“仅此一次,姐姐,拼起你这具身体可太不容易了。”
这一刻,崔嘉宜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