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古色古香。这里天气寒冷,所以春季也是十分得短暂。这里的樱花开得比其他地方都晚。在新日高町,有条二十间道路,那便是樱花之路:樱树随着长达七公里的道路一起绵延,一望无际。随着微风吹过,一阵阵粉色花雨洒落,飘到地上的樱花瓣又随着风打着旋儿。路上,一对男女相依走过,共同陶醉在这无尽的花海之中。
“真美呀。”
“是啊,真美。”
“亲爱的,你说诗织会看到这美丽的景色么?”
“当然会了,她会和她深爱的男人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男人和女人相视而笑,继续往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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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们回来了哈?”
“是的,早苗阿婆。”邦夫和由美子满脸都是甜蜜的笑容。
“怎么样,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我们觉得很好,这里挺不错的。”
来到北海道的邦夫和由美子就租住在这间公寓,房屋虽然简陋、条件并不是很好,但是房东老婆婆仓田早苗非常和蔼可亲,也从来不催租,邦夫他们可以在手头宽裕时拿出点钱来当做房租。
“亲爱的,话说我突然想起,今天不是周二么,你不用去公司上班的么?”由美子问。
“我请了假,今天是你的生日呀,我会好好陪着你的。只是,我还没有买礼物。”邦夫有些自责。
“不呀,亲爱的,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由美子摊开手掌心,是一朵完整的樱花,“你已经帮我实现心愿了,那景色,我将永生难忘。”
“亲爱的,我……”
“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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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夫在一家食品加工公司工作,每周的一二五上班。每逢周三和周四,他就歇在家中继续创作他的小说。而由美子也在公寓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里打工,两人勉勉强强维持着生计。在几天连续的夜班过后,由美子都要睡到中午才醒。
“如果太累的话,就不要去上班了啊。”
“没事的,只是这两天有些忙而已……呕”由美子感觉到一阵反胃。
“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前几天就感觉不舒服,恶心想吐。”
“不会是……”邦夫一脸错愕。
由美子点了点头。
“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亲爱的?”
“不,我不去医院。”
“为什么呢,这可不是小事啊!”
“你别问了。”
“好……好吧。”
自从由美子不肯去结婚登记,邦夫就知道,也许她在隐瞒着自己的过去,但是邦夫并不介意。而怀孕了却不肯去医院,这难免让邦夫有些心烦,毕竟这是关乎他们两个人未来的一个小生命呀!由美子也是心烦意乱,尽管邦夫多次恳求她去医院检查,她就是屡次拒绝,同时也深表歉疚。但她知道,此刻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也无法体会自己内心的恐惧,那种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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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了孕是不能吃杏仁的!”
“啊?我不知道啊,早苗阿婆。”
“你还是多买点水果给她吃吧。”
“哦,好……好的。”邦夫连连点头,“对了,阿婆,您知道附近有什么私人诊所嘛?”
“私人诊所?你是说滨崎那小子吧?”
“滨崎?”
“是啊,我们这里的街坊有小毛小病都会去他那看的,他的诊所就开在街角那里,你和你太太那天去赏樱应该有看到吧?”
“那我可没太注意。”邦夫心想,毕竟选择私人诊所也是无奈之举。
“话说滨崎那小子,他爸给他安排好了工作都不去,非要自己……”
“啊?你说什么?”邦夫有些惊讶。
“我说,他年轻的时候在东京念书念得好好的,他爸也给他安排好了,只要他一毕业就能去医院实习了,可是他自己偏偏不肯。现在就窝在我们这种无人问津的小地方,真是……”
听着早苗阿婆的话,邦夫觉得命运有时候出奇得相似。
“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呢?”
“我太太她……她不太想去医院,她觉得……额……怎么说呢,她觉得给龙公主接生的阿婆手艺会更好。”邦夫只好说了个谎。
“哦?哈哈。你太太是神话传说看多了吧?”早苗阿婆笑了,说,“看这里,这里可是有比‘中村的接生婆’更厉害的人哦!”
“什么?您做过接生?”邦夫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这是什么口气,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接生过的孩子可比二十间道路的樱花树还多!”早苗阿婆说。
邦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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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由美子撕心裂肺的叫喊,也打断了邦夫的焦虑。他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看见早苗阿婆将孩子裹在毯子里,抱到由美子怀里。
“恭喜你啊,原田先生,母女平安。”早苗阿婆笑着说。
“谢,谢谢!呜呜!”邦夫喜极而泣,一下子跪在早苗老婆婆面前。
“当初是谁说‘您做过接生?’”早苗阿婆模仿邦夫的口气说。
听着早苗阿婆的话,流着泪的邦夫笑了。
“别傻跪着了,快去抱抱孩子吧。”
看着一家三口人相依偎在一起,早苗阿婆蹒跚地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你……你没事吧?亲爱的?”邦夫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别的话。
“我没事,快看这小家伙呀,我们的女儿。”由美子抱着自己孩子,反倒是显得轻松了。
“是啊,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邦夫反而十分紧张,他重复着由美子的话。
“噗嗤。”看到邦夫这个样子,由美子反而笑了。
“真漂亮,你看她,真漂亮呀,真像你。”邦夫终于缓过神来。
“你有想过要叫她什么嘛?”
“诗织,我有想过,叫她诗织……算了,还是不要了。”邦夫摇了摇头。
“我想叫她荣子,跟我妈妈的名字一样。”
“荣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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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邦夫向往的生活,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过一辈子。起初他本只能寄希于自己笔下的诗织,而现在,他自己也能如愿以偿了。这种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好景不长,由美子的身体状况突然恶化,不久后她便病得卧床不起了。
“我求求你了,去医院看看吧!”
“别再说了,我不去。”
“就算是为了孩子!我求你了!就算是为了荣子,好不好?”
“……”
尽管邦夫再三请求,由美子还是不肯去医院。万般无奈之下,邦夫去找到了滨崎大夫。滨崎正川,在早苗阿婆口中的“滨崎那小子”,也已经是五十岁的大叔了。
“怎么样?大夫?”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她的病得去大医院治才行了。去大医院,她还能活得久一点。”滨崎面无表情,像是看惯了这种场面。
“那,我太太她,是什么病呢?”
“我想你应该知道。”
“不……不会吧?”
“我诊断下来是这样,如果你不相信,就去大医院确诊一下吧。”
“……”
“我只能开些药延缓她的病症,但也……”
“您……您说吧。”
“她撑不过三个月的。况且我弄来这些药也不容易,所以价格么,你也懂的。所以你还是考虑清楚吧。”
“我知道了……”
除了每周一二五在原来的食品公司上班,邦夫又在一家化工厂找了份兼工,夜以继日地工作。赚的钱除了维持生计外,都用来支付昂贵的医药费了。他不再碰笔跟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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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意我的决定么?”
“嗯。”由美子眼角有些湿润。
“我已经拜托好早苗阿婆了。这几天她会照顾你的。对了,记得要吃药,我会尽快回来的。”
“我再看看她,再看看她。”由美子依依不舍地抱着荣子。
“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邦夫坐在床边问。
“不,去吧。”由美子把女儿递给邦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邦夫抱起了荣子,走出门去……
尽管滨崎大夫对由美子的诊断是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了,可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她,邦夫又给她过了两个生日,虽然都只是在病床边。她期待着丈夫能为她过第三个生日,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恐怕等不来了。
这是原田由美子的弥留之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你又问这个问题。”邦夫拉着妻子的手,笑着说。
“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喜欢你。”
由美子笑了。
“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作家的,如果我没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那些都不重要了,亲爱的。”
“你不想知道原因么?我所隐藏过去的原因。”
“无所谓了。”
是的,三年了,由美子既不肯去结婚登记,又从来不肯医院,邦夫多少也猜到原因了。虽然对妻子的过去有过怀疑,但他始终没有过问,而是选择相信。在邦夫看来,事实究竟是怎样、妻子的过去又究竟有什么秘密,已经不重要了。他所做的,就是一直陪伴在妻子身旁。
“我想告诉你,我的过去……”
“别,我不要听。”
“我妈叫青木荣子,我是她的私生女。”由美子不理会邦夫,接着说道。
“别说话了,亲爱的,你好好休息,保留精力。”
“我有时候觉得我做的事是对的,有时候又觉得我错了。直到看到你笔下的诗织,我才意识到,我不该那样做。我不是你小说中走出来的人,我不配。我恐怕是和恶魔做了交易,用余生的生命换来与你相遇。本来这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奢望,你对我倾注了所有的爱,我却留给你悔恨和愧疚……”
“别说了,不是那样的。”邦夫拉着由美子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
“我看着妈妈被他们欺负,我都记在心里了。那两个欺负我妈妈的男人,我送他们去见了恶魔。还有那三个欺负我的人,我把他们都杀了!我把他们都杀了!呜呜呜!”终于,由美子哭了起来。邦夫将她搂在怀里,两人一起失声痛哭。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你不该坐到我对面的。我看着的方向并不是什么向往的地方,而是那个男人停车的地方,我把尾气管接到他车里了。我得看着他,看着他死!你使我分了心,不过没关系,现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不明白,我心里并没有复仇之后的快感,反而很空虚。我想我今后都不会有美好而平静的生活了,为什么!你这个傻男人!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爱我!呜呜!我把你拖累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别说了!我不要听你的什么过去!我爱你,我就是爱你!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以为我的梦想很重要,我以为成为作家会很幸福,但都不是!没有你,我什么都不要!”
由美子笑着,眼泪滴了下来。
“我真的爱你,亲爱的。你别说这些了!你会好过来的!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接女儿。我们还要带她去看樱花呢!”
“好,好,我知道,我不说了,我会好起来的。”由美子擦了擦眼泪,显得十分平静,“亲爱的,说了好多话,我有些渴。”
“我给你拿点喝的。”
“嗯。”
由美子接过邦夫递给她的一罐果汁喝了一口,小声呢喃:“真好喝呀。”之后,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之后的事也正如邦夫也向警方交代的那样,而邦夫长期在劳累地工作,加上在化工厂上班,身体也出现了不适。就在不久后,原田邦夫也离开了人世。
有人说原田邦夫被妻子蒙在鼓里,也有人说原田邦夫是由美子的杀人共谋,还有人说,原田邦夫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在这众说纷纭之下,人们并没有看到两个人三年来的相依相伴。就算是欺骗,两个人一起相处了三年;就算是共谋,两个人彼此陪伴了三年。
人的名字和过去只不过是符号和故事罢了,你爱的人究竟是谁,也许在陪伴的“告白”下都显得无关紧要了,这或许是世界上既木讷又长情的爱,是的,既木讷又长情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