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字和过去只不过是符号和故事罢了,还好余生有你,我会珍惜万分。”
在决定去现场调查之前,神谷真一曾和原田一郎有过一次“对话”。
w市警察本部审讯室
“鉴于上次的测试结果,我觉得你是无辜的。”
“什么?”原田一郎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第一次在警局听到这样的话。
“我觉得你是无辜的。”神谷真一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谢,我……太感谢了,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情,终于……”原田一郎激动得有些说不出来话,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别激动。”神谷真一面无表情,“我的话也能不代表对你的判决。”
“我知道,先生,您叫神谷,是吧?神谷先生,您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我……”
“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神谷说,“要知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犯了罪。”
“可我真的是无辜的!您……您真的相信我么?”
“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之前不打算说的事。”
“什……什么意思。”
“你曾有过想要伤害你孙女的念头,不是吗?”
“我……我……那真是一念之差呀!”原田一郎流下了眼泪,“神谷先生,我承认,我心理不是很正常,可是,我不会伤害我最爱的人!荣子是我的唯一……”
“如果你想要让我帮你洗脱嫌疑,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好……好的,我知道了。”原田用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水,“我曾爱过一个女人,她也叫荣子……”
原田一郎把青木荣子的事告诉了神谷真一。
“哦?这么说你是恨她咯?所以给自己的孙女取名叫荣子,是为了报复她么?”
“你错了!!!”原田一郎几乎是以吼的方式说,随即又平静下来,“对不起,神谷先生,对不起。我真的爱她,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都爱她,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可是你说的事情跟你想表达的意思截然相反,不是么?”
“我只是从那件事之后,对女性的身体有些……”原田一郎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正常得迷恋,特殊怪癖、性瘾,像你这类人也不少。那件事刺激到你了,没错吧。”
“也许吧,我很后悔,那一夜我不该去喝酒的!不该去的!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原田一郎一副懊悔的表情。
“我听说你和你孙女单独生活在一起,是这样的吗?”
“是。”
“你其他的家人呢?你的太太呢?你的儿子呢?或是女儿?”
“……”
神谷真一发现这个“话题”使原田一郎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人的名字和过去只不过是符号和故事罢了,还好余生有你,我会珍惜万分。’这是我儿子小说里的话,他本来会成为一名作家的……”
随着原田一郎的泪花再次在眼眶里打转,这样一个故事开始了:
二十几年前
虽然是深夜,w市的金融区仍像往常一样灯红酒绿。在一家叫“Ἄρτεμις、”的酒廊里,靠窗的位置单独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眉头微皱,目光是那么幽怨;白皙的皮肤如玉般光洁,只是脸颊的颧骨位置上有些淤青。不知是不是喝了红酒的缘故,她的嘴唇有些泛红。
“您好呀,小姐。我能坐在这里么?”
年轻女子随着声音望去,一名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面带微笑站在了自己对面。她只是瞥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便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并没有回答他。男人虽没得到期待的回答,但他自己却坐在了女人对面的位置,向着女人的目光所望处看去。
“Ἄρτεμις、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男人笑问道。
女人看了看男人,还是没说话。
“Artemis,阿尔忒弥斯,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也是月亮女神。月亮的光,在这片灯红酒绿下,也是显得这么暗淡。”男人见女人的目光不再望着窗外,继续说道,“狩猎女神,她讨厌束缚,向往自由。而在这种没有自由的红灯区,取这样一个店名是多么讽刺呀!”
女人听着男人的话,欲言又止。
“你真漂亮。”男人微笑着说,“就像女神一样。”
“可惜我没有自由。”终于,女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嗯,我听妈妈桑说过你的事。”男人说。
“哦。”女人冷冰冰地说道:“也许妈妈桑没告诉你所有的事。”
“哦?没关系。”男人歪了歪脑袋,指向北边,“你看的那个方向,是北方。怎么,是向往的地方么?”
女人有些惊讶,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和自己之前所见的其他男人不太一样。但转念又想,来这种烟花之地的男人也不过就是那样,于是她还是说了一句:“我没必要告诉你。”
“诶呦,你这是怎么和客人说话呢,由美子!”也许是之前在不远处的妈妈桑一直在观察,发现这个女孩态度不好,便过来说说她,“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对不起哈,客人,请您原谅。”说完,妈妈桑看向男人,满脸堆笑地赔不是。
“没关系。”男人笑了笑,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妈妈桑离开。妈妈桑见客人没有介意,便走开了。
“这么说,你叫由美子咯?真是个美丽的名字。”
“谢谢。”
“我来过这几次,发现你总是坐在窗前,当然,你和之前不太一样。”
“嗯?”
“你的脸……”
由美子下意识地捂住了有淤伤的地方,沉默不语。
“我听妈妈桑说,你不肯陪酒,是这样么?”男人继续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喜欢你,我觉得你和这里的其他女孩不一样,看来我的直觉还不错。”
听到“直觉不错”,由美子想起了刚刚男人问她是不是看着向往的地方,她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个男人,转而又望向窗外,语气略带轻蔑地反问道:“你来这种地方,想必你也和其他男人一样吧。”
“我来这可不是喝酒什么的。”男人听了浅浅一笑,并没有生气:“我来这是为了找灵感。”
“哦,那失陪了。”对于男人说的“喜欢”二字,由美子并不在意。她知道,男人都会使用花言巧语来骗女人的欢心,眼前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于是她又说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去,留下男人一个人坐在那里。
在接下来的几天,这个男人频繁地出入“Ἄρτεμις、”。当由美子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时,这个男人便会亲切找她地攀谈聊天,尽管他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题,也会向由美子示爱,但由美子并不理会。偶尔,由美子也会躲在酒廊隔间的房间,透过窗户观察男人的举动。她发现,当自己不在时,男人也只是向妈妈桑打听她的情况,随后他便坐在老位置,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纸跟笔写着什么东西。最长的时候男人会一坐一个晚上,而且他从来不喝酒,也不找其他姑娘。
这样将近快一个月,男人几乎天天都来找由美子。由美子发现,身边的其他男人要不就是喝得烂醉如泥,要不就是左拥右抱,而眼前的男人除了带着一只公文包,什么也没有,身上也没有一丝酒味和胭脂香味。也许这个男人真的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渐渐的,由美子发现和他的共同话题也多了起来。在几次交谈后,由美子得知,男人的名字叫原田邦夫,而他痴迷于写作,最近在创作一部爱情小说,名字叫《余生》。
“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就是从我小说中走出来的。”邦夫笑道,“我真的喜欢你,你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嘛?‘诗织’,居然从故事里走出来了!对了,你还没看过我的小说吧?你要看看嘛?”
“好。”由美子点点头。
邦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写好的稿纸递给她。由美子接过好奇地读了起来:“当一片雪花落在诗织的掌心,她想起了妈妈对她说过的话。自己的故乡在很冷的地方,但是却美丽无比”
邦夫见由美子读着自己写的故事,开心地笑着。
“在这种烟花之地长大的诗织,总想去外面看看,她觉得外面世界会比这里还要色彩缤纷……”
“在男人的威逼下,诗织哭了。她在用眼泪作斗争……”读到这,由美子的心紧了一下。
“人的名字和过去只不过是符号和故事罢了,还好余生有你,我会珍惜万分。”而就在读到这一句话时,由美子拿稿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紧紧地捏着纸张,视线渐渐模糊。
“你怎么了?”邦夫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关心地问。
“没……没事。”由美子紧闭双眼,她把泪水憋了回去。良久,她平静下来,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你问的问题……”
“我记得我们每次见面时的情景。”邦夫说。
“我是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我想去北海道看樱花,那儿的樱花应该很美很美……”
………………………………………………………………………………………………………………………………………………
“邦夫!你能不能干些正事!”原田一郎怒气冲冲地骂道。
“我写作就不是干正事了?爸爸,我会成为一名举世闻名的作家的!就像夏目漱石一样!”原田邦夫已经不止一次和自己的父亲原田一郎因为这事而争吵。
“写作!写作!你写到现在有什么成绩了!有什么出息了!你什么时候能找个正式的工作?!我费尽千辛万苦给你在学校办公室安排了个工作,你为什么不去!我都疏通好了关系,你却不去!你让我的颜面何在?!”
“我不需要你帮我安排什么!我才不要你帮我铺设好我的人生道路!我为什么要活成你的样子?”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这样怎么生活!你现在也24岁了!你今后怎么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就是你最关心的么?!”
“难道不应该这样嘛?!”
“爸!你有真心关心过我么?!我喜欢写作,我写的东西你有看过么?!你为什么不能支持我?!”
“你……你……你说什么?!不关心你?谁把你养大的?!”原田一郎气得脸色铁青,“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嘛?!对得起我嘛?!”
原田邦夫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原田一郎一个人单独把儿子抚养长大。
“你还好意思提妈妈!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妈妈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嘛!妈妈那么爱你,而你,你就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找女人!去酒廊!逛花店!”
“你……你说什么!给我住口,住口!!!”
“妈妈是被你气死的!”邦夫流着泪吼道。
“你!”原田一郎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起邦夫的稿纸,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你给我滚!滚!”
满屋子的稿纸飘飘洒洒,散落一地。
“走就走!!!”邦夫夺门而出跑到玄关,穿上鞋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留在房间里的原田一郎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却把桌上的相框给碰倒了。他扶起相框,照片是一张他与儿子的合照,那是邦夫小学时期拍摄的。照片里,原田一郎搂着自己的儿子,而邦夫手里拿着奖状,两人都笑得很灿烂。
“原田邦夫,荣获全国小学生文章竞赛第一名,作品名《我的父亲》。”
许久,原田一郎俯下身子,把散落的稿纸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排好,放在书桌上,慢慢地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