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仪同意,就也代表雨霁和罗杰丝也同意了。
三人坐上白仁甫的别克汽车直上维也纳。
维也纳原是由乔纳斯爵士在戈登路上建成的大舞厅,后又租给白仁甫所在的青龙帮的老大戴维臻,由他代为经营。舞厅可供千人同时跳舞。共有三层,底层为商铺店面和厨房,上了二楼才是正经的舞厅,舞厅地板是特制的,富有弹性,跳舞时便会有晃动之感。二楼整体被分割为大舞池与几处小舞池,是专供人练习舞蹈和幽会的。三楼则为露天舞池。
穹顶之下,张以红金两色锦幔,四壁饰以铜金暗纹壁纸,雕梁画栋,纸醉金迷,数百颗婴拳大小的灯泡将舞厅照的恍如白昼,菲律宾爵士乐队在一片洋棕树背景下,簇拥着一位着黑燕尾礼服的黑人爵士歌唱家。
“你该出的是左脚。”
“不对,是右脚。”
“诶呦,你怎么又踩到我脚!”
“真不知道你这“情场浪子”的名号是哪里得来的,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女伴?”
“谁也不像你啊,盛小姐。”
“像我怎么了?像我这样被你架着胳膊,还是像我这样被你踩脚?求求您可当心着点,我这双鞋可金贵着呢。”
“说的我好像不是,就说说你那鞋跟到底轧了我几次。”
“诶呦,气死了,不跟你跳了。”
一曲终了,盛嘉仪抱着手臂嘟嘟囔的从舞池里下来,身后跟着同样耷拉着脸的白仁甫。
“怎么不跳了?”雨霁问。
“不跳了,没默契。”盛嘉仪摊手。
白仁甫一听这话,不服气,趁盛嘉仪不注意,挤眉弄眼的指着她,对着对面两个人用口型说“笨”。
雨霁轻笑。
盛嘉仪立马有所警觉,回头看向白仁甫,“你刚刚是不是偷偷骂我了?实话实说。是不是?”
白仁甫立马委屈道:“没有没有,我哪敢骂大小姐你呢!”
盛嘉仪冷哼一声:“这次是没被我抓到,算了。要是下次被我抓上个现行,你可小心着点。”
白仁甫摆手:“不敢,不敢。”
盛嘉仪又指着雨霁和罗杰丝:“你们怎干坐着,不跳舞,别想蒙我,我可是知道的,你们都会跳。”
两人同时对视一眼,自来舞厅,两人就没说过一句话,确实如嘉仪所说干干坐着,眼神随意的在舞场上晃荡,就是晃荡不到对方身上去。
罗杰丝心里也觉得不妥,或许她想跳呢,只是碍于他没有主动邀请,不好意思,是他大意了,她又不像嘉仪,是那样没皮没脸的疯丫头。肯定是不好意思。应该早早地就邀请她,正想伸手出去。
“那我想邀请雨霁小姐。”白仁甫先他一步向雨霁伸手。
雨霁则欣然接受,她如今见到罗杰丝只想躲,更别说跟他跳舞了。
罗杰丝在袖中之手又缩了回去。
此时盛嘉仪却在白仁甫伸出的手上拍了一把,讽道:“就你这舞技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也不怕雨霁笑话你,快些起开,让我六哥哥来。”
“也是。”白仁甫悻悻收回。
又催促道:“快去呀,你俩。”
两人耐不住嘉仪的催促,只好步入舞池。
两人僵硬的摆好舞姿,顺着音乐,虽说算不得默契,但两人的舞技都不错,总没出什么大错。
罗杰丝揽着雨霁,只觉她腰身纤细,盈盈一握,衣服仍有余量,腰太细了些。女人的腰,先前在留法时舞会上他也搂过,只是都没有她这样细。只怕是这几日被他整得日日不得安宁,吃不下饭。思及至此,心里就越发愧疚。他低下头看着她的发旋,黑缎般的长卷发被她用一只乳白色的赛璐璐发夹拢在脑后,随着她的摆动隐约露出藏在头发后面雪白的后颈。
他的思绪不由得乱了起来,蛰伏的念想从他脑子里冲出来,他想撩开那片头发,仔细的瞧一瞧那段颈,然后……
“真是该死”他在心里骂道,意识回笼,他为自己不堪的想法而羞愧。
于此同时他也同样能感受到,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她舞跳的很不错,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即使出神,靠惯性也能跟他配合的很好,她总是垂着首,他低头只能看见她一个精巧的小鼻尖,不由的生了恶心,揽她的手用力些。
果然她惊觉,睁着大大的杏核望向他,像极了那一晚小鹿般惊慌失措。他喜欢她这样的表情,让他觉得她是实实在在一个人,而不是总低着头的虚影。
她舞步错了半拍,踩到了他。
可他却在心里笑了。他的计谋得逞了!
她看到他笑,也没说什么,只又底下头去。
待下一首曲子响起,他知道她要走,所以手上也使了力气,带她走置舞池中央。
她有些怨怼的,用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瞪着他,对他发起无声的质问。
而他则不做回答,微笑着看着她。
姚雨霁此时又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不大对,她多么像一个和丈夫吵了架耍小性子的小妇人,而他则像颇有些无奈的丈夫,可事实并非如此,她不知道他又抽了那门子的风,好了几天,这恶劣性子又藏不住了,只怕是又盘算着什么法子好赶她走。
“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走也就是了。”她本就是看在嘉仪的面子留下来,既然他如此的厌烦她,她走也就是了。
只怕是,只怕是那日无意跟他亲上了,自己走后,他不知有多嫌弃!
想至此她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又把头底下了。
见她低下头,罗杰丝又着急起来,只怕她又是误会了。他本是想趁此机会好让她把心里的气痛痛快快撒出来,两人最好大吵一架才好,可她这是怎么着,非但不接他的茬,反而又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他看着心里难受,两人之间这么僵持着,总不是办法,总得有一个人得退一步,这个人得是他,也必须是他。
罗杰丝说来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虽皮相长得不错,只可惜为人太冷清了些,大多时候又总是独来独往,有姑娘即使对他动了心,也决计不会说出来,她们更喜欢宗林那样的,即使样貌相较罗杰丝逊色稍逊几分,可为人亲和爽朗,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她们更喜欢和这类人打交道,总不会使自己尴尬。
更可况罗杰丝这人古怪的很,于这方面禀赋也不足够,总是独来独往惯了,别说是男女之情,就是为人处事也不能够,想道歉,可这话闷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
雨霁低着头,半晌听见头顶,闷声道:“对不起。”
雨霁抬头“噗嗤”一声乐了。她真没想过罗杰丝这样的臭脾气的少爷能跟她道歉,若论错,她也不对,总不该把她的怀表给白仁甫。
而罗杰斯呢总算是迈过了心里这道坎,如释重负极了,见她直笑而不回应,以为她没听着,望着雨霁又连说了几声“对不起”。正经极了,格外真挚的。
两人对视久了,总觉得有些暧昧,又有些燥热,无名的情愫在二人之间蔓延,都微微的别过头去。罗杰丝低声道:“那你原谅我了吗?”
雨霁心觉他这样偶尔流露的孩提之气,倒是他的可爱之处,虽然多数时候这人让人狠的牙痒痒。笑着把他推开来,嗔道:“真是个呆子”转身旋了个弯,和一位不认识的男舞客跳起舞来。
罗杰丝这才发现已是下一首曲子,自己的舞伴也换了,是位半老的徐娘,胸口上挂着婴拳大的金刚石,冲他凄眯着眼睛笑,手也不大规矩,腾蛇似的,蛟蛇似的,在他身上游离。罗杰丝只好往后退了半步与她保持些距离。目光在舞场上搜寻着雨霁,好问问她说他是“呆子”是何意,可雨霁和那陌生那人早不知何处去了,淹没在舞场里人山人海之中。
罗杰丝没留神踩了那徐娘的脚,徐娘顿时冷下脸来,瞪着眼瞧着他:“小赤佬,侬跳不跳舞伐。”
罗杰丝只好陪笑点头:“跳的,跳的。真是对不住。”
那徐娘本就没生他的气,变脸似的重展笑颜,抬手就想摸摸罗杰丝的脸:“小弟弟,伐搭伽。只要你陪我一晚,什么都好讲的。”
手刚抚上罗杰丝的脸,罗杰即刻触电似的躲开:“对不起,恕难从命。”舞也不跳了,逃也似得离开了。
而另外坐着的两人。
“诶,你瞅瞅他俩,跳舞跟傀儡戏似的,僵不僵硬啊。”白仁甫推推盛嘉仪,指了指舞池里的二人。
“跳慢些也比你总踩我脚好。”盛嘉仪懒得搭理他,目光在舞厅里游离,开始了漫无目的的乱看。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是谁踩谁的脚?”
“当然是……”盛嘉仪话说到一半,停了下去,因为她正好看见斜上方的厢里,有一厢桌前坐着她四哥哥还有宋子章!
“当然是,你会跳摇摆舞吗?”盛嘉仪微笑,用手肘怼了怼白仁甫,补充到。
白仁甫瞧了瞧斜上的包厢又瞧了瞧盛嘉仪,笑的蛊人:“那是自然,会跳的。”
而盛嘉仪见他这样笑,心里则又隐隐的感觉不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