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本是随意扯了个慌,没想到倒是让她一语说中了,一口子怨气积在心里,今日的再加上往昔的自己受得委屈,走马灯似的,在她心里过了一遭又一遭。
心口疼的厉害,针戳一样,疼的她在床直打滚,只恨老天爷的不公。
忽而,传来一阵钉铃隆冬的钢琴曲,弹琴的人好似十分卖力似的,每一个音符都十分激昂的砸在琴键上,也好似砸在人的心口上,听的人心里不上不下的。
这可了不得,姨太太听了之后更是心里一阵绞痛,眼角疼的沁出眼泪来,刚想张口叫人,嗓子却哑的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锤床。
心里只恨自己当初不该鬼迷心窍打老爷的主意,半辈子斗不过何太太这个冤家,大冤家又生出这个小冤家来……
…………
这厢,雨霁宝露两人正坐在客室里面对面的坐着,核对订下的酒水瓜果单子。桌边放着一沓报纸,足有几十份,何老爷早上着急差人跑了好几个地儿买来的,眼下不如他的意,又弃之如废纸了。
年轻人不似老人对这方面的看中,订婚启示不过是一份凭证,版头的新闻反而更引她注意。
宝露一边拨着算盘,一边道:“这个罗杰丝名字好生奇怪,倒像是化名。以前倒是没听说的他的名号,就连小道消息也没有,凭空而来,不像他旁边这个白仁甫。”
雨霁这两年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了解消息都是从报纸上,小道八卦一概不知,好奇便问:“白仁甫有什小道消息?”
宝露差异问道:“你竟不知道?都传遍了的。”
雨霁摇头。
宝露笑道:“你真是……不打紧!那就由我来为你说道说道。这个白仁甫啊他那些个花边新闻,风流韵事都不值一提,他本就长得漂亮。他娘是长三公寓里的女先生,太穷,养不起他,他十七岁以前都是在码头上卖水果,后来入了帮派才有了几分势力。你猜猜他是怎么当上探长的,还是用他街边无赖的方法。贼喊捉贼,让他手下那些个地痞流氓,先偷了东西来,再由他敲锣打鼓的给人家送回去,这便是结案了,洋人还真以为他有两把刷子,直接让当探长了。要我说啊,这次箱箧大盗张润生的法子,定是这个罗杰丝想出来的。”
雨霁心里赞同,便把那日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宝露。
宝露叹道:“抢人怀表,这倒是像那个白仁甫会做出的事。”
二人也听见琴声。钢琴声起初还是抒情,这会子激昂起来,让人想忽视都难。
雨霁疑惑问道:“大中午的,怎么有人在弹琴,还这样卖力的。”
宝露心里知道瞒不过,也不打算满,自嘲笑道:“还能有谁,爸爸午间是要睡午觉的,家里能这样闹的,单就她宝琴一个。”
不一会楼上又是一阵吵闹,丫鬟妈子闹出不少动静。
秋萍跑下来到门房传话,回来的时候,宝露把她叫过来了,才知道姨太太心尖儿疼的厉害,让请医生来。
宝露听罢,钢笔在纸间一顿。气道:“简直是糊涂,这么大个家,竟由着她作威作福。”
雨霁顺手倒了杯凉茶递给她给她,问:“何叔叔我知道,何姆妈也这么惯她么?”
宝露接过。叹气,怨怼道:“不怕你笑话,先前她还不是这个样,这些年娇纵惯了,没人能治得了她。爸爸糊涂,酒后胡言说等以后立遗嘱,除却妈和姨娘的颐养费,我们兄妹三个,就数宝琴伶俐聪明,胆大心细,应分的最多。虽说是酒后胡言,不作数的。但她风光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叹口气,继续道:“更别提妈了,姨娘吃瘪,眼下正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宝琴那恣睢的性子多半是她惯出来的。你听,姨太太都去请医生了她也没停,打着学校话剧社排练的名号,想什么时候弹就什么时候弹。她自己还立下规矩,她弹琴的时候不许人接近,得等她弹尽兴了才行。”
雨霁叹道:“那也真是太娇惯了些。”
宝露回道:“可不是,就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说不得她,我是为她好,姨娘怎么也算是长辈,想劝她几句。可她那里还把我放在眼里,她背后可是有父亲母亲两座靠山嘞。”
………
正巧宗林算着时间回来了,头发梳得油量,底下一双新式的牛津皮鞋。干净俊朗。和宝露站在一起金童玉女极为登对。
宗林刚落座,宝露递给他一杯凉茶润嗓,还没等他休息,就另拿来一本红册子递给他,订婚后二人还是第一相见。视线相碰,浓情蜜意。
宝露不由得眼观鼻鼻观心,道:“我早上看过一遍,你再瞧瞧可还有漏的,这会子打电话还来得及。”
宗林瞧着她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直到把人盯恼了,娇瞪了他一眼。
这才打开来看,原来是要请的宾客名单,仔细比对一番,发现要请的人倒是一个不少,但是怎么还多出几个。
宝露同他解释这多出的几个是宝琴要邀请的同学。
正巧说曹操曹操到,不知道什么风把宝琴招了来,一步几个阶蹦蹦哒哒的跑下楼来,坐在宗林旁边问东问西。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曾吃饭了?”宝琴神色自若,当家主母般挨着宗林问。
两人挨的有些近,宗林朝旁边挪挪,笑答:“早就饿过头了,等晚上罢。”
宝琴不经意间又往他那边移了移道:“诶呀,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呀。”又上下仔细的巡视他一番,悄悄地把手搭在他臂膀上,“姊夫你瞧你,汗都把衣服打潮了,穿着湿衣服怎么能行。这样忙,姊姊你都不管管。”
说罢眼里含笑看向宝露,意下责怪宝露对宗林不上心。
宗林摆脱她,摆手道:“不妨事,哪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宝露抢了白:“我待你姊夫如何,与你没什么关系,你要有这份闲心,多多放在功课上才是正经。”
宝琴瘪瘪嘴,眼睛翻了翻,并不理会。
一时气氛沉默,宗林看看宝露,颇为无奈。
宝露气的心烦,作为姊姊又不能同妹妹置气,现下是谁也不想理。索性闭了眼。
宗林无奈叹气,只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站起身来,道:“这衣服粘在身上确实难受,我还是上楼换身衣裳罢。”说罢急匆匆往楼上走。
宝琴也随之起身,追过去,“姊夫你等等我,我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耽误不了你一刻钟…”
只这短短几分钟,雨霁便福至心灵,明白了宝露难以启齿的担忧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宝露如此神情,愤恨怨怼的盯着回旋楼梯,哪怕经过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起先宝露认为宗林报社担任记者,紧跟时事,针砭时弊,对于新形势总有独到一份看法。宝琴好学,多问问他,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可时间一长,宝露也明白了,牛皮糖一样挽着她准姊夫的手臂,哪里只是单纯的敬佩呢。
宝露每每看在眼里虽然不置一词,但也总是黯然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