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生死关头,这时突然从天而降一人,正是林初跟丢了的楚慈。
原本绝望地闭上了眼的林初,听到动静,眼睛悄悄地睁开了一条缝,一具高大的身躯挡在自己跟前,宽广的后背,给人无限心安。
“是你?”赵大夫阴测测地笑了两声,“哼,那你今日也一起留在这儿吧!”
楚慈也不言语,上前就是一脚,踹得赵大夫当即吐了血,滚了有几丈远。
“打得好!”林初在后头跳着叫好。
树下的戴掌柜见情形不对,转了个圈摸到树后,撩起袍角就准备逃跑。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我可以全都给你们!”只见戴掌柜一步一步从树后退出来,拱着手求饶,脖颈处压着把刀,拿着刀的正是和楚慈一起不见了的赵实,他另一只手牵着后头拴成一串堵着嘴的伙计余才和掌柜夫人桃花,他们眼里皆是愤恨,瞪着赵大夫和戴掌柜的眼睛似要冒出火来,马力也跟在后头走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初此时的脑袋完全混乱了,她抬头望着楚慈。
楚慈低头,少女的眼中全是迷惑,被雨水淋过的眼睛,越发的湿漉漉,像极了娘亲养的那只憨傻的狗儿,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触向她被雨浇得毛糙的头顶。
温暖的手掌落在头顶,身体一开始的僵直,渐渐放松,有记忆以来,除了父亲,这是第二个摸她头的男子,一样的温暖,心安。
林初不解地望向他,楚慈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咳了下,“赵实,把他们全都送到官府去,你去和这儿的县令交代清楚再回来,不要泄露了我的行踪。”
“小姐,我们快回客栈吧,这雨虽没那么大了,却依旧带着寒气,你之前在京都病了半个月,可要好好保养自己,您要是又病了,我可没法交代。”马力上前劝道。
楚慈闻言,招着手唤赵实过来又交代了两句,赵实狐疑地瞅了瞅林初,又打量着楚慈,直到楚慈瞪了他一眼,才领命告退。
林初嘟着嘴,“可是……”
“小姐,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乖,我先带您回客栈,您好好泡个澡驱了寒气,我再把来龙去脉讲给您听。”
林初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马力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哎,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林初来回擦着刚洗完还湿着的长发,坐在椅子上催促着马力。
“别急,先把这碗红枣姜蛋汤喝了。”马力从后厨端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四碗滚烫的冒着氤氲热气的汤,换了身衣服刚出来的楚慈也被递了一碗,“楚大人,您也驱驱寒。对了,赵实兄弟什么时候回来,这一碗是给他的。”
楚慈望着眼前的姜汤有些怔忪,马力连喊了他两声才回过神,“哦,赵实那小子皮糙肉厚的,淋些雨没什么干系,今晚去办事也怕是回不来。”
“这样啊,看样子他是没口福了,这姜蛋汤是我们夫人家的秘方,这汤滋补,热气又重,不能多喝,少爷小时候为了喝夫人亲手熬的这碗汤,每次下雨天都出去淋雨。”马力说着笑了,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场景。
“那小子从小就蠢。”林初毫不掩饰地嘲笑着,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真好喝,原来是我娘她们家的做法,怪不得我爹不会,从小只会让我多喝些滚烫的热水,马骥那小子还真是有福。”她摇头晃脑,又喝了几口,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
坐在另一张桌子前的楚慈端起碗,轻轻地吹了几下,待面前的姜汤热气散了些,碗口移到嘴边,浅浅喝了一口,最先入口的是突如其来的甜腻口味,他皱了下眉,慢慢地,舌尖感受到微微辛辣的姜丝味道,眉头悄悄舒展,待到喉头,蛋花的柔嫩让人满足,一口下肚,胸腔和背脊,升起满满的暖意。
他端着碗又喝了一大口,四肢百骸,皆是暖意。
“楚大人您爱喝就好了,先前我还担心您会不会不爱喝甜的,这里头加的红枣和红糖是给小姐准备的,她之前伤了元气,食补是最合适的。”
“咳咳,说正事儿,”林初拳头抵着唇轻咳两下示意他不要再废话,“说说那老掌柜怎么复活的?赵实又为什么绑了那伙计和桃花?”
“其实我也只想清楚一些,这事情大概从头到尾只有楚大人最清楚了。”马力朝楚慈拱手,“不知大人是否愿意为我等解惑?”
楚慈放下碗,从怀里掏出块一看就做工精良不便宜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看得林初直摇头,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所用之物无一不精细。
楚慈回礼,“客气了,我要感谢你这碗姜汤,这桩案子,还要从我刚进这间客栈开始说起——”
“不知你们进来是何情形,我和赵实进来投宿,那伙计便直接赶我们出门,后来知道掌柜的身患重症,倒也能够理解,当我们要住下,那伙计虽然面上看着为难,不过细看,眼里却有几分暗喜。所以我觉得奇怪,现在看来,那伙计留下我们,就是需要我们给他们作证。掌柜的得的是肺痨,又是咳血咳死的,此言一出,县衙来查的人,早就怕的连门都不敢进,转身就能走掉,那时的场景你们也都看到了。”林初和马力想到验尸时,县丞和仵作的表现,赞同地点头。
“再加上我们和他们素昧平生,说的话更加有可信度。伙计又老早就在传乌鸦先兆,让这一切发展地顺理成章。”
“可是我不明白,我以前也在书里看到过,人将死之时,确实是有乌鸦降临的,他们又如何能控制乌鸦的思想?”林初提问。
楚慈脸上又扬起习惯性的冷笑,“这个再简单不过,那伙计也有几分小聪明,乌鸦一类喜食腐肉,他提前在树上绑上只死老鼠,藏进树叶里,乌鸦自然被吸引来。如此煞费苦心,目的只有一个,告诉所有人,凶鸟已至,戴掌柜活不过三更。要不是我去后院经过树下,死老鼠的血水混着雨水落在我眼前,那树叶下的秘密也察觉不到。”
“是那伙计要害掌柜的?为了钱财?或是——”林初想到了那极有风情的老板娘,一身素衣也难掩姿容。
楚慈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了谁,“她也不是个无辜的。”
“怎会?你我都见到她伤心地死去活来,差点就一头撞死了!”
“那掌柜的年事已高,而他夫人却正是娇花似的年纪,一开始是为了钱嫁给他,以为生活富裕,男女情爱便不值一提。后来久而久之掌柜的满足不了这个女人,这如狼似虎的年纪哪里耐得住寂寞,悄悄和身强力壮的伙计对上了眼,这一来二去,便有了私情。”
“我以为这是段感天动地的忘年之恋,没想到这老板娘只喜欢金银之物,唉,这掌柜的要是多抽点时间陪陪他夫人,也不至于让她内心寂寞,寄情于花钱大手大脚,到最后满足不了她的欲壑,而转投他人怀抱。”林初惋惜地道。
“你……”楚慈沉吟了片刻,然后笑着摇头,“罢了,你还小,不懂也难怪。”
“我今年十五了,再过几个月就及笄,”感觉像是被鄙视了的林初有些气急败坏,顿时也忘了第一次相见楚阎王给她留下的阴影,不阴不阳地瞥了眼楚慈,“倒是大人您看着年纪也不大,说出这话,难不成是个保养得当的老家伙?对不住,是我看走了眼,老人家您小心些。”
一旁的马力低着头,肩头一耸一耸,看得出来,憋笑极为辛苦。
楚慈摆手,“得,我不和你这个小姑娘计较,还要不要听来龙去脉,不听我睡觉去了。”
“当然要听!”开玩笑,热闹怎么好错过的!
“后来的发展你们也看见了,伙计和桃花为了霸占客栈财产,并且长相厮守,成功合谋杀害了掌柜的。不过这中间出了个变故,就是那戴掌柜早就察觉到他妻子和伙计的私情,他也私底下有了应对的小动作。”
“没过多久,戴掌柜染上了风寒,岁数大了,每日卧床不起,他夫人明面上请赵大夫来医治,私底下许他重金,让戴掌柜‘合情合理’地死去,不让任何人起疑。面对重金贿赂,赵大夫立马答应了。不过戴掌柜私底下也买通了赵大夫,他给出的是愿意以最低价将兴旺客栈卖给他,那赵大夫就这样反了水。”
“在他们的精心策划下,戴掌柜患上了人人畏而远之的的肺痨绝症,慢慢开始咯血,不过,这都是大夫给他备下的鸡血。这一切都按他们的设想发展,戴掌柜死了,骗过了所有人,县丞和仵作来了,让他们赶紧埋了,运到乱葬岗,等伙计挖好墓坑,桃花跟着一起,戴掌柜接着又复活了,和赵大夫合力将这对奸夫淫妇制服,塞进了棺材里,扔进坑里活埋了他们。我和赵实一路跟着,这赵文海是个实打实的小人,他想要的更多,戴掌柜不愿给,二人就开始争吵甚至大打出手,这个你看见了,”楚慈看向林初,后者这才恍然大悟,他又看向马力,“乱葬岗的事,你看见了,也亲手把余才和桃花挖了出来。”
“不过小人还有一个疑问。”正要点头赞叹的马力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说。”
“那戴掌柜入棺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亲眼看到赵大夫倒进棺材里的是一袋石灰,这个东西气味极其刺鼻呛人,戴掌柜在里面是怎么忍住的?”
楚慈抿了口早就备下的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说起来,这里头的人,个个是聪明蛋,那布袋外层沾着的的确是石灰,不过这里头,装的应该是糯米粉,掩人耳目足够了,那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人真的上前查看,他们就是算准了别人的心思才如此明目张胆地作假。”
“嚯,光是听,我的头都大了,这些作案的,可真是不容易,个顶个的机灵胆大,不过你们这些办案的也辛苦,难怪古来有这么多冤案悬案,如果不是大人你观察细致入微,这桩案子也不会如此迅速结案。”林初顿时肃然起敬,满脸的敬佩闪的楚慈也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