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化形丹的鹅小二,反复经历了数十次,从破壳,雏鸟,大鹅,到鹅蛋的过程。
好几次眼看就要撑不住了,被精精一顿骂,又挺过去了。
慢慢的,随着痛苦越来越深,痛到鹅小二都听不见精精在骂什么的时候,鹅精的外貌开始一点点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修长优雅的鹤身。
可蜕变到脖子,变化突然停止了。
鹅小二的声息也弱到微不可察。
精精当即施法引导,理顺鹅小二周身气机,照护住他的妖灵与命魂。
蜕变继续,眼看就要完成的时候,被化形丹余效影响的精精,一只脚突然变成了兔子腿。
“这!”精精气息一顿,差点导致鹅小二灵散魂消。
吁——
幸好稳住了。
蜕变完成,就等鹅小二醒了。
精精赶紧把腿变回来,左右看看......
呼~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人......
被昭月这个臭狗屎看见了!
生无可恋,不再挣扎。
昭月阴阳怪气地调笑,“哟,看不出来,我们的铜皮铁骨、铁血硬汉,心里居然住着一只小兔子?”
“还是粉扑扑的~”
精精暗暗咬了咬牙,觉得自己脸都丢尽了,但气节上不能输......于是目不斜视,昂首挺胸,一脸释然。
并试图转移话题,“鸱鸟呢?”
“之前去拜访罗州主,现在不知道在哪儿。”
“毕竟他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大妖,想去哪里也就去了。”
虽然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也有可能会被打死。
但,“谁还没个任性的时候,指不定现在去掏兔子窝了。”
“你!”精精猛得一转头......转怒为喜,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昭月又秃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秃子。
哦,不对,还有些许倔强的焦毛,固执的停留在头上。
不好!我头巾呢?!我头巾哪里去了?
刚才还在头上的......昭月环顾四周,把挂在树枝上的头巾拿下来,“笑个屁!”
“哟哟哟,您不是高贵有礼的仙族子弟吗?这屁呀屁的,是您能说的词儿?”
昭月环抱,额...环抱不了,左手暂时没力了。
于是右手缠头巾,嘴里无情嘲讽,“那也总比某些表牛内兔的强,要不我再去给你讨点化形丹?”
“呵,就你?还讨化形丹,我看你能徒步走回寒州,哦不,是徒步走到复州就不错了,要不爷爷我给你买匹马?”
昭月开始装,“最后半句没听清,你说什么?”
精精一字一顿,“我说,爷爷,我,给你买匹马。”
昭月不装了,“哎,我滴乖孙,你真是有孝心~”
我去!昭月原来是这种仙,说好的知书达礼呢?看错她了,“你信不信我揍你?”
精精比了比铜锤一样的拳头。
“唉,唉!唉!!”昭月连叹三声,一声比一声高,“吾孙叛逆,伤透吾心。”
“你个丑东西,有种再说一遍。”
“我没种,但是作为孙子,你确实叛逆。”
......
鹅小二是在昭月和精精的相互谩骂攻击中醒来的。
恢复鹤身的他,一化人形,当真是形貌昳丽、行止飘逸。
“两位......”
昭月席地而坐,头上是花不溜秋的头巾,“哟哟哟,你长得美,想得更美,可惜长了一张嘴,美中不足。”
精精就盘腿坐在昭月对面,“美玉多瑕疵,不像你,丑的一无是处。”
昭月扁嘴斜视,极尽刁民嘴脸,“嘁,是美玉里多出来的瑕疵吧。”
......
罗珏尴尬良久,又走近两步,“两位。”
“干嘛?”精精和昭月同步转头,语气不善。
额......发现是鹅小二之后,昭月扶了扶头巾,站起来理了理衣服。
精精捂嘴轻咳了一下,从容起身,一本正经地背起手,“谢就不必了,回家去看看吧。”
“我......”恢复了原貌的罗珏依然极不自信,但又觉得不该再麻烦精精昭月,“那在下就告辞了。”
昭月,“回去记得看看控水术。”
罗珏礼貌地笑了笑,以为昭月是在让他勤加修炼。
看着罗珏消失在松水之畔后,精精又开始了。
“看看看看,什么叫‘仙人之姿’,不像某些臭东西,丑陋粗鄙。”
说完,还轻蔑地看着花不溜秋的头巾。
昭月露出一个没礼貌的笑容,“整天跟一些丑陋粗鄙的东西混在一起,能不丑陋粗鄙吗。”
“我丑陋?我的帅气,能在妖族排前十好吗?”
“十大最丑妖怪之一?”
......
告别了精精和昭月,罗珏径直就回了州主府,可真到了,又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在门口来回徘徊。
几度想敲门,又把手放下,嗓子里那声“爹”怎么也叫不出来。
门的另一边,罗山静静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差不多已经废了。
但他确定儿子就站在门外,也期盼他推开门,认认真真地叫他一声爹。
可最终,门外的罗珏还是走了。
就在他伸手推门的那一刻,汹涌的回忆,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又可悲。
怎么可能释怀。
怎么会释怀。
凭什么......
一想到“罗文君”完全占有过他的一切,他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瞬移进暗巷里,尽可能的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
罗钰才觉得浑身的不适,稍减了些。
原来,即便有了鹤身也是一样。
一样那么废物。
离了罗山的安排和保护,什么也不做好的废物。
罗珏甚至想,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意气用事就好了,如果自己什么都听父亲的就好了。
那样的话,后来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像现在,连报仇都需要父亲插手。
恐怕......罗珏看着地上积水倒映出的样子,一种不劳而获的感觉涌上心头。
靠他自己,果然什么事都做不好,这副身躯,怕也是精精他们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的。
父亲说得对,白羽族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现在想来,他当初所谓移风易俗的对策,真是可笑至极。
呵,那些曾经被他三天两头找上门教化的人或妖,大概都觉得他是个傻子吧。
也许,就像鹅精说的一样,他有这个下场,是他活该。
罗钰抬头,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入一个死胡同。
不想竟有人看他进入巷子,跟了过来,“罗...罗公子,是你吗?”
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罗珏不敢回头,“你认错了,我...不姓罗。”
程三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越看越像,不可能啊,自己肯定没认错,这人肯定就是自己的大恩人。
“恩公?”程三水绕到罗珏身前。
罗珏转身,程三水再绕,“恩公?”
“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你有完没完!”罗钰不知怎的,就冲着程三水吼了出来。
吼完又很懊悔,自己凭什么对别人发火,自己真的太废物,连一点脾气都控制不住。
程三水迟疑了一下,不仅觉得没什么,反而后退了一步,标标准准地行了拜礼,“教习,别来无恙?”
罗珏要道歉的话卡在了喉咙。
他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大胖子是谁了,“是你?”
程三水旋即一笑,“教习想起来了啊,这多年不见,您还是这么一表人才。”
罗珏用力咬紧了后槽牙,“一表人才”四个字在他听来,异常刺耳。
程三水却因为太高兴,没太在意罗珏的表情变化,一把拉过他,往光线最亮的巷口走,“走走走,去我府上坐坐,这些年多亏了教习,我才过得这么好。”
罗珏本能的想拒绝,却在听到后半句话后放弃了挣扎。
不敢相信地问,“因为我......过得好?”
难道又是父亲安排的人?
还是......精精他们同情我,找来安慰我的?
听着罗珏的语气比刚才柔和了,程三水更热络了,“对啊,要不是听了您的话,我怕早就死了。”
“您也知道,我当初瘦的有多吓人,就只剩一副骨架了......”
程三水引着罗珏,边往自己家走,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自己与家人的改变。
说自己从黑市上买了无数灵丹妙药都没能抵消的诅咒之力,就因为听了罗珏的话,舍弃了白羽族的修行方法,改走正经的修行路子,居然一点点化解了。
后来他的大哥、表叔、妹妹......乃至死对头都跟着学。
到现在为止,他这一支和死对头那一支的白羽族人,已经两百年没有出现过牺牲亲人来提高修为、疗伤的情况了。
而且,程三水隔三差五的还会去黑市买些灵植回去。
不为别的,就是想尽可能的,用自己的能力,让那些灵植好好儿活着。
“我也想过要做些什么,让黑市不要再贩卖那些‘生灵’,可我没什么大本事,在族长那儿也说不上话,只能做好自己。”
“再说了,并不是每个白羽族人都能轻易适应别的修行路子,想要改变,也总得慢慢来。”
“哦,对了,教习你当年救下的那个半妖,您还记得吧?”
罗珏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去救那个半妖,后来也不会遭到荃家兄妹的报复。
“他现在可比我厉害多了,黑市上六成左右的灵物,都是他买去的。”
......
罗珏被程三水说的越来越感动,惊觉自己当初做的一切,好像......并不都是毫无用处?
可他又担心,这不是真的。
直到亲眼看到程三水府上的灵植。
他心里才猛然窜出一个念头来,一些坚持,好像并没有错。
程三水,“来来来,都停一停,过来拜见教习。”
罗珏无所适从的被程三水按到上座里,“这,不太好吧。”
“您就坐吧”程三水觉得教习实在太小心了,这不就两百来年没见吗,怎么活得如此拘束。
当初罗珏三天两头来烦他的时候,可比这放松多了。
角落、庭院、水池、屋顶等各处的藤蔓、树木,正在洒扫的姑娘小伙们,纷纷排好队进入正堂,屈身一拜,“拜见教习。”
罗珏有些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的回了个礼。
当初他把程三水烦得要死,程三水无奈,跟着他学了一阵,嘲讽地喊他教习,说他像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儿。
不想今日,尽是有这么多......不同的族民,认真喊他作教习。
程三水在一旁解释说,“我跟他们说过,我是因为您才救他们的。”
“所以,他们虽然没见过您....”
程三水用手掩着嘴,语气轻快,“但都对您印象不错哦~”
罗钰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灵植们见罗钰笑了,便大胆起来。
“教习教习,您能教我写字吗?”
“教习,我想堂堂正正的生活在寒州城里,不回白羽族了。”
“教习,老爷,我明年就能完全化成人形了,到时候我可以回家吗?”
“老爷,我又结出了几颗上品妖珠,下次开市,您能带我去吗?我想去找找我弟弟。”
......
“哟,程胖子,你可以啊,把教习找到了,都不通知我一声~”正说着,半妖凌然毫不客气的出现在正堂外。
程三水往靠背上一靠,翻了个白眼,“我这也是刚把教习请回来,哪有功夫通知你。”
转头又跟罗珏说,“瞧,他就是我给您说的那位,是不是很欠揍?”
凌然确实很欠揍的往座里一瘫,懒散得不像话,“都散了吧~”
灵植们齐刷刷地看向程三水。
得到了后者肯定的眼神后才自行散去。
“你可还记得我?”比起程三水,凌然的态度就像个恶霸。
程三水当然就不爽了,不等罗珏开口,就骂,“粗鄙!你就不能好好儿说话?”
凌然挑了挑眉,面带笑容地看着罗珏,“我向来如此,你想必也记得。”
“自然记得”就这个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脾气,罗珏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去救他。
“那就好”凌然把双腿翘出扶手外,一只手搭在靠背上,一只手晃来晃去,“我来也没别的意思。”
“就是听说你到了,想跟你说说我这些年买下的妖童灵植多数都活得不错,一些能力出挑的,在帮我做事。”
“当然,是他们自己愿意的,我也给了等价的报酬。”
“一些学了本事不愿留下的,我也没强留。”
“还有一些...太不中用,死了”凌然说的无所谓,心里还是难过的。
但至少,他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罗珏当初救自己的那份情。
“如你两百年前所言,就算不采补他们,修为亦可精进。”
“而且,我发现将他们好好儿养在府中,反倒比采补他们更利于修行。”
程三水看罗珏不大愿意说话,赶紧一边嫌弃着,一边为凌然证明,“确实如此,我府上的一些灵植,借着彼此的灵气相互滋养,竟能同时学会两到四种法术。”
罗珏脑子里一团乱,一会儿怀疑自己没这本事改变他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有错。
还有好几个不同的声音在脑子里吵来吵去,你还要再尝试一次那些痛苦?
别装了,你其实后悔死了吧?
你最恨的,其实是你的父亲。
呵呵呵,享受都是别人的,痛苦却是你自己的。
凌然看罗珏心神有些乱,便不打算告诉他,自己也找了他很多年,“行了,老子府里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哎...王八......”程三水都还来不及骂完,凌然就走了。
他只得跟罗珏解释,“他就是这个脾气,财大气粗惯了,您别跟他计较。”
“不会”也没有资格。
罗钰不自在地站起来,正要告辞,空气中传来凌然的一句话。
“总有一些人,值得我们去付出。”
罗珏一顿......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
他突然就想到了松水之畔,昭月最后说的那句话。
当即与程三水告辞,不顾他挽留,瞬间到了广食居。
“少...少主,你是少主?!”刚回来的妖厨差点没敢认。
罗珏,“是我。”
妖厨的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呜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少主你终于找回自己了,呜呜呜呜......”
“别哭了,那册控水术你放哪儿了,找来给我。”
“呜呜呜....我,我忍不住,呜呜呜......”妖厨一边哭,一边去找了。
自罗钰回来后,就只信妖厨一个。
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妖厨帮收着的。
等妖厨把控水术拿来,罗珏仿佛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果然,打开一看,上面多了两个字。
值得。
罗珏鼻子一酸,释然一笑。
妖厨还在哭,“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我家少主终于找回自己了......”
罗钰笑着拍了拍妖厨的肩膀,说:
是做回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