隙间尽黑,天地昏晦,幽壑难行。
白筱幽静中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行有多时,她感觉到洛渠楚在加快脚步,接着细微的流水声中夹杂着不甚清晰的鸟鸣,打破一方沉寂,一道天光自前方缝隙之上射进来,透过了黑暗。
“到了。”
乍见微光,白筱不由用手遮住了眼睛,听到洛渠楚说话才缓缓地睁开眼。微风拂过,脚下是潺潺流水,头上是两道几乎闭合的绝壁,有几只飞鸟盘旋而上,消失在漏进来的一线天光中。
“飞来一线天,原来是这样的。”白筱惊奇不已,她不能确定此处到底是哪里,这里的树木青葱,气候宜人,与烈火域决然不同。
“这峡谷也是他们自己的手比。”洛渠楚松开白筱的手,整理了一下方才黑暗中行走变得有些凌乱的衣摆,“走吧,风息谷不远。”
二人复又行了一盏茶时间,白筱终于见到了所谓的风息谷。幽深的峡谷里,状若桃花的风铃木正是满开之时,散发出浓郁又不腻人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不宜闻太久,你是亚人,会头晕。”见白筱对风铃木林很是喜欢,洛渠楚提醒道。
“不知道蓬莱仙境什么样,但这里,也算凡人的仙境了吧?”一路上,见到这峡谷里遍地芳菲,香尘扑面,时催鸟语,白筱禁不住感叹。
“我不知蓬莱岛如何,但风息谷绝不会是仙境。”
“此话何……”
白筱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看来时路,处处红尘紫陌风光醉人,但面前的村落却早已变成一片废墟,雕栏玉柱,庭楼宝阁,俱化作纷纷漫天的飞灰。
此前洛渠楚提到炽火鸟烧毁了一切,但白筱并没有在意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她当时的注意力只在风息氏被人灭门,满谷都是尸体上,如今见了这场景才觉得怪异。
白筱对炽火鸟的名字并不陌生,炽火鸟是烈火域独有的一种大鸟,以火山中生长的火灵芝为食,口中能喷出一种炙热的气,一旦离开烈火域地区,它所过之处常造成火灾,是龙渊大陆的四大害兽之一。
但所谓的害兽是没有智慧的,它只是凭借本能纵火。
可此地的样子与炽火鸟过境造成火灾的场面有些不同,这里的火场以村口的石碑为界,一面是乐土,一面是焦墟,就好像有人刻意为之。
“小荷花,你确定是炽火鸟过境吗?”白筱狐疑地问:“你见到了炽火鸟?”
“何意?”洛渠楚有几分不解,但还是回答道:“我自然是见了,才说是炽火鸟。”
“你没觉得奇怪吗?”白筱指着废墟说:“风息氏精通奇门遁甲,你方才说过这峡谷是他们自己建的,他们会让生活在烈火域的害兽炽火鸟,找到入口飞到这里来吗?”
洛渠楚尚未答话,突然神色一凛,足下生风,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村子中。他的行动过于突然,以至于白筱快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才想起要跟上去。
“喂,你等等我!”
白筱也迅速追着洛渠楚的背影穿梭在废土之中,但当她找到洛渠楚时,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状况,忽然被他一把拦住,洛渠楚的声音冰冷,语气也急促:“快走!”
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乌黑的大鸟俯冲而下,两只红眼放着金光,口中热浪滚滚,猩红的舌头仿佛一团烈焰,已经被焚毁的村庄霎时间烈火再起!
白筱被洛渠楚挟着转眼就来到了村口,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见那大鸟在空中发出凄厉的鸣叫,好似魔音灌耳,刺得人耳膜生疼。
“它不出来?”这炽火鸟就盘旋在村子上空,左右也不离废土的范围,白筱心生奇怪,不由看向洛渠楚,这一看又是一愣。
白筱从来没见过洛渠楚似这般冷若寒霜。虽然他素来表情冷漠,但此刻他的眼睛中,凛冽的杀意在肆虐,肃杀之气竟让她禁不住发抖。
“小荷花?”
“是他。”
洛渠楚低声说着,心中似乎有无边的愤恨,“我感觉到了,是他!”
白筱不知道洛渠楚在说谁,但洛渠楚明显失去了冷静,她试图让他镇静下来,却因为他的杀意四溢,每接近他一步,都觉得皮肤像被银针刺穿般的疼痛。
万般无奈之下,白筱心下一横,只听得“铮”地一声,青垣剑的剑气破开杀意,直奔洛渠楚后心。
洛渠楚好似没有感觉到白筱在偷袭他,又好似浑然不在意青垣剑的攻势,直到那剑气将要打在他的身上,白筱忍不住惊呼出声时,才反手轻轻一挥袖。瞬间,白筱的攻击就被卸开,打在了一边的瓦砾中。
洛渠楚缓缓地回头,他盯着白筱看了一会,眼中的杀意终于消退。
白筱被他的模样吓住了,不敢说话。
洛渠楚忽然长叹了一声,道:“我找了他一千多年了,终于找到他了。”
“你到底是在找谁?”白筱喏喏地问。
“我不知道。”洛渠楚露出一丝疲惫:“我直到化形,也始终不知道他是谁,玄鸟她心软,可惜他不值得。”
“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个他,和玄鸟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为了完成玄鸟的遗愿才下山的吗?”
“他杀了玄鸟,不仅杀了她,还叫她魂飞魄散。”
“你是说,玄鸟是被人杀害的!”白筱大惊失色。
“是。”洛渠楚忆起往事,逐渐出神:“我并非先天有形,只是终年沐浴化仙池的灵气开了一点灵识。玄鸟察觉了以后时不时来照顾我,也常常对我倾诉她的事情。”
“一千多年前,有一场灵魔大战。虽然世人以为那是由人族与魔族的争斗而起,但实际上却是那个人在背后推动,所有人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那场战争结束后,唯一察觉了真相的玄鸟,将其带回了天伦墟。”
“玄鸟告诉我,那人的存在比魔雀还要危险,魔雀不过是他的道具。但玄鸟没能杀死那人。不知为何,那人竟不死不灭,玄鸟只好退而求其次,将那人永世困在天伦墟,不叫他再踏足人间。”
“我不懂玄鸟为何动情,但那人一定是假意的。那人在玄鸟善待他的日子里,不动声色地准备着他的法阵,最后偷袭了玄鸟……那人还担心玄鸟无法死透,在她的灵魄中种下了一些解化玄力的咒法以绝后患。”
“幸而玄鸟也未曾全然相信他,从来没让他知道我的存在。玄鸟临死时将一身玄力传于我助我化形,尽管她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形神俱灭,但身上残留着那人的气息,我就是再过千万年,也不会忘掉。”
洛渠楚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压抑情绪,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凄凉:“一千多年,终于找到他的线索了。”
白筱静静地听洛渠楚诉说着,从前她只知道洛渠楚下山的原因,是玄鸟央求他替自己销毁魔雀,但她从不知道玄鸟的死,和他离开天伦墟,还有这段秘闻。
大神玄鸟的慈悲无人能比。三千二百年前,众神撤离龙渊前往蓬莱圣境时,玄鸟没有跟随离去,只因为她牵挂着天下苍生。
白筱曾以为,大神玄鸟是因浊气的污染而陨落,没想到她陨落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唏嘘,若不是洛渠楚讲出来,她独自镇压那个罪魁祸首守护天下的真相便永远不为人知了。
白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难以言喻的哀伤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
炽火鸟依旧在尖叫,洛渠楚讲完这些,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他看了看手心,逐渐出现的诡异图案是那个人咒法的标记,玄鸟的多数力量都因此陷入了沉睡。
但他千年来并非只是依靠玄鸟,他与玄鸟一样长于化仙池,身藏着天地灵气,虽非太古所生神祇,修炼起来依然是强者。
风骤起,天地昏荡!
一道浩然之气疾旋,冲天而起,直上青空,瞬间就将炽火鸟卷了进去,但炽火鸟浑然不惧,翅膀翕张,口中红光大盛,眨眼间高温几乎要将一切都烧灼殆尽。
洛渠楚见状,单手一挥,衣袖翻飞间,白色旋风向炽火鸟袭去。那风也甚是奇怪,好似两只巨手将炽火鸟的羽翅牢牢抓住,风刃在它身上划开道道伤口。
炽火鸟发出凄厉的惨叫,漆黑的羽毛漫天洒落,它双目金光更盛,忽然浑身都开始变红,刹那间烈焰将它包裹成一个火球,直直地向洛渠楚撞来,竟是要同归于尽。
但洛渠楚却脸上神色不动,他撩开衣摆,向前踏出了一步,那火球中的炽火鸟就在这时,颤抖了一下。
洛渠楚并没有停下,他紧接着踏出第二步,第三步……他踏得极慢,但每迈出一步,都有无形的压迫感在增加,连在后面的白筱都感到了心悸,而直面他的炽火鸟则更甚,但见他每一次踏步,炽火鸟的火团都黯淡几分,当洛渠楚踏出第七步时,炽火鸟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在空中晃了晃,一下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白筱目瞪口呆地看着,久久没有回神。
她认识洛渠楚有十五年了,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他施展先天神灵的威能,而这还是在他被封印了多数实力的情况下,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放眼当下,白筱不知道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或许连魔宗那位葬明皇都要逊色几分。
“白筱?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洛渠楚查看完炽火鸟的尸骸,抬起头发现白筱还在原地出神,于是叫她一同来看炽火鸟背上浮现出的不明图案,那图案原本藏在黑羽之下,炽火鸟死亡后,忽然浮在了表面,而且比起阵法更像一个标记,但不待白筱走过来,那图案突然化作一道光芒,冲天而去。
白筱没有来得及见到那标记,洛渠楚对那标记有些在意,他盯着那光芒遁去的方向看了很久,眉头紧锁。
“飞走了?”
“我记下了。”洛渠楚虽然觉得那光十分重要,却没有头绪,他的手在虚空中划了几下,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图案便呈现出来,白筱盯着这个图案看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连忙掏出苏空世给他的锦帛指给洛渠楚看:“这图案和地图上村子的布局差不多!”
洛渠楚连忙观看地图,果然,这地图上记载的风息氏村子布局与炽火鸟背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莫非是……”洛渠楚恍然大悟,但同时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微妙,他看向炽火鸟,目光里竟有几分后悔不迭的意味。
“怎么了?”
洛渠楚懊悔地揉了揉眉心,“我早该察觉……这只炽火鸟比寻常的炽火鸟强大这么多,不该是只过境的普通炽火鸟,它应该就是风息氏豢养的。”
“你说什么!”
“这可能是风息氏最后的保险,一旦遭受劫难,炽火鸟将毁去这个村子,抹去风息锻造令的所有痕迹。”
白筱闻言,不由也看向炽火鸟:“可是你……你把它杀了,小荷花。”
洛渠楚心中也怪自己一时冲动考虑不周,但天无绝人之路——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为何看到那光觉得熟悉了,那光正是传承于风息氏血脉中的,第一代兵神的灵血之力:“那标记不是消失,而是飞走了,看来风息氏尚有血脉在世。”
白筱听到事情还有转机,松了口气:“你能追到那道光吗?”
洛渠楚摇了摇头,白筱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被熄灭了,“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我已经习惯了毫无进展,至少现在知道了风息氏还没全灭,只要人还在,就有调查的方向。”洛渠楚站起身,他已经不打算在此地多做停留:“走吧。”
白筱于是也不再多言,二人立刻转身,沿着来时路踏上了归途,穿过那道缝隙时依旧被洛渠楚牵着手,这一次洛渠楚终于懂得一开始就给她用避水诀了。
一路上都相安无事,待出了烈火域,天色已经很晚,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二人只好在天都城停留下来,次日再做打算。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白筱准备顺便去天都城的白虎分坛查看查看往来的业务,刚与洛渠楚说完行程出门,天空中便传来一声清脆的苍鹰叫声。
白筱伸出手,苍鹰盘旋了一会儿,落在了她的手臂上,白筱从爪子上绑着的竹筒里取出信,读完内容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怎么了?”洛渠楚见白筱去而复返,问。
白筱遗憾地摇头,边说边走向房间去收拾行李:“小荷花,我得走了,逍遥宫的云清仙姑仙去,叫我和少门主代表天地门去吊唁。时间比较紧,我现在就得走了。那标记我已经记下了,我也会去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