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乍起,寒鸦四惊。
白筱眼见那算珠来到,纵使她再快也不能躲开,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一道剑光切下了那算珠!
听到算珠落地,她立刻睁开双眼,只见一个身影向钱不余攻去,那人速度也极快,钱不余没料到还有他人,来不及催动算珠,只能举起六识算盘硬生生挡下那青年的当头一剑。
钱不余后退了几步,看清了来人手中的剑,由惊转喜:“绝浮尘?好啊,道门三杰担得起老朽一战,也好让老朽瞧瞧,所谓的道门三杰究竟如何!”
那青年并不说话,持剑而上,一剑打乱钱不余的攻击后,紧接着又是一招“鸾凤回天”,剑气荡开一个太极之势将钱不余笼住,不给钱不余喘息的机会。
他步步紧逼,剑法精湛,招式又绵密,宛如秋风扫落叶,使钱不余无法得空去全力施展六识算盘,十几招后落了下风露出了破绽,白筱立刻瞄准机会祭出青垣剑,钱不余被两人夹攻躲闪不及,左臂被剑气划伤。
青年乘胜追击,见事态不妙,钱不余连忙打出七颗算珠后退,接着将六识算盘的五十五颗算珠尽数催动,刺目的光芒顿时涌出,杀机汹涌而至,令青年与白筱不得不回步闪避,待光芒散去后再寻人,已被钱不余逃之夭夭。
见钱不余不见了踪影,青年回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器宇轩昂,目光炯炯,头戴镶金冠身披鹅黄氅,里面是曲领中衣圆领白袍,袍上绣着金丝凤鸟,通体一副凛然气派。
这青年正是凤凰城少城主凤沉璧。
早年他曾拜入法华宗学道,师从前宗主天机道长姜赛,世人将他与玄一教的离饮欢、洞苍派的京重禺一起,合称为“道门三杰”。这个称号,在他因故选择离开法华宗之后,也不曾被抹去,足见他的人品修为之出众。
“饲主,还好你来的及时。”见到熟人,白筱亦笑着迎上来,半是感叹半是玩笑:“你若再晚来上一刻,可就只能见到一只横尸当场的小狐狸了。”
“没事吧?”凤沉璧打量了白筱一番,关切地问。
“没事,饲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奇怪,前日万金堂的人突然找上我。”凤沉璧带着几分困惑答道:“万金堂说你有难,想不到你果真遭遇了鬼神宗。”
万金堂?白筱不由皱眉,黑衣人找她回收金叶子已是十分奇怪,怎么又有万金堂仿佛算好了似的,叫凤沉璧前来搭救自己?
但白筱没有考虑很久,乌鸦的叫声让她回了神,她望了望四周,眼见曾经充满生机的地方如今一片破败,不禁面露哀色:“饲主,别的事先不说了,我想先安葬了这些村民。”
凤沉璧见到此情此景,也勾起了一些沉痛的回忆,神色亦愈渐凄凉。他轻轻点头,两个人沉默着走在被血腥湮没之地,直至太阳西沉,沾了满手血污的二人终于将那些不成样子的尸块堆在了一起。
破碎的肢体无法分辨,已经不能入土为安,最后只能随着柴木一起,一把引燃。
白筱与凤沉璧静静地等待着,浑然不在意烈焰中的弥散的恶臭,直到三更,终于收尽了骨灰。他们又在村口为村民建了一座坟,劈开一张石凳为这些无辜惨死者立了一座无字碑。
“逝者往已,魂灵安息。”
二人祭拜一番,沉默片刻,踏着夜色离去。
黑暗中,火焰将一切死亡阴影带走,消除曾经笼罩在这片山村中的灾难,不能入土为安的残躯,最终只能成为灰烬,野兽的嚎叫隐约传来,仿佛是对遇害者最后的哀悼。
夜深露浓,二人牵着那辆货车,行走在阴暗中,许久之后,白筱才率先打破了沉默:“饲主,万金堂找你,是有天雀灵的线索了?”
凤沉璧摇头,神色有一瞬的忧愁:“没有。”
“那他们为何找你?”
“说来奇怪……”凤沉璧沉吟道:“两天前我送工匠师傅回天都城,刚入夜就被万金堂找上门,消息称你会在此处遭遇埋伏,虽然我也是将信将疑,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我便来了,不想你竟真遇到了鬼神宗。”
白筱惊讶:“你就这么信了?万一是个骗局呢?”
“这倒是我考虑不周……确实未曾听说他们会主动给人消息的事情。只是,为何万金堂大费周章这么做呢?”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白筱也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禁把目光放在凤沉璧身上。
“怎么了?”察觉白筱探寻的目光,凤沉璧问。
“不对,首先万金堂凭什么无缘无故给你消息,其次我认识的饲主……不该是这么容易相信来历不明消息的人。”白筱顿了顿,狐疑道:“我说,饲主你不会是假扮的吧?”
白筱猛地凑近凤沉璧嗅来嗅去。距离近在咫尺,凤沉璧稍一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沾染着的带露青草味。这让他不禁怔了怔,失笑道:“筱筱,我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闻着像灵族。”白筱摸了摸鼻子,伸出手去抓凤沉璧身侧的剑:“把你的剑拿来,我验个真伪……”
但她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自言自语道:“不妙,从前没仔细看看绝浮尘,真伪我竟难以断言……”
凤沉璧任由白筱折腾,以他对她的了解,怕是如果自己无法证明自己是真的凤沉璧就要被戒备一路。虽有无奈,但凤沉璧并不介意,因为白筱身为镖师,小心谨慎乃是本分。
白筱独自纠结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手,眼睛晶亮:“有了!有她的话我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你有眉目了?”
白筱没有回答凤沉璧,转而问道:“饲主,你跟我一起走,还是回家?”
凤沉璧略加思索道:“我并不急回家,既然你遇上了麻烦,我又怎好放着你不管呢?”
“那就是说你愿意跟我回一趟天都城?”白筱上下打量着凤沉璧笑道:“那你可要知道,我还没相信你是真的饲主,所以到时候我要验个真伪,你可不要生我的气。”
——
天都府的天都城,虽然是出中原入蛮荒前最后的一座城池,却并不影响它成为“富贵甲西北”的商都,多的是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当真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名为“朋来居舍”的客栈门前,一阵驼铃声响起,四只满载货物的骆驼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牵骆驼的女子打扮全然不似中原,她一身红衣,一头乌发以银冠高束,腰间束着绞丝银链,胸前佩戴着编丝新月银项饰,耳上也坠着一对极大的孔雀开屏耳饰。
这女子摘了红色面纱,招呼跑堂替她安顿好骆驼货物,言行举止带着几分豪爽,还随手赏了块碎银做小费,跑堂眉开眼笑,顿时热情又添几分,恨不得将这阔绰的女子抬进客栈。
入夜后的朋来居舍灯火通明,大堂中人来人往,当中有张桌子分外热闹,红衣女子也好奇地凑上去,原来是几个汉子正在拼酒,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挤开了观众,坐到桌前跃跃欲试道:“几位,可否让我也参与比试?”
几个汉子皆是一怔,当中粗眉的一个哈哈大笑:“小姑娘,我等喝的可都是烈酒,并非闹着玩的。”
红衣女子见几人不当真,猛地起身,动作豪迈地单脚踩在凳子上,挽起袖子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坛,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饮而尽,接着拍下一锭大银,高声说:“这位大哥,本姑娘也没闹着玩,今日但凡有人喝得过我,这钱就归他了!”
粗眉的汉子当真没见过如此豪迈好酒量的女子,半晌发出一声赞叹,先出声笑道:“好,姑娘海量!邹某先来!”他话音一落,人群中又此起彼伏响应起来,一时间七八个人都围坐在了小桌前面。
白筱与凤沉璧奔波了两日,风尘仆仆,终于在入夜十分进城,来到了朋来居舍,尚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哄笑,热闹非凡,定睛一看,正是红衣女子在同人拼酒。
这红衣女子的酒量惊人,她旁边已经醉倒了六七个汉子,她却甚至连脸皮也不曾红一分,但见她拿起酒坛豪饮,须臾间又喝光了一坛,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还有吗?”这女子将酒坛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但凡有能比过我,今天在场的所有酒菜钱本姑娘都包了!”
“我们来试试!”
“这等好事我怎么能错过!”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白筱转头看去,看到身后信步走来一名身背剑匣,腰悬酒葫芦的男子,原来方才就是他与自己同时说了话。
红衣女子循声望来,先看到白筱,顿时眼睛一亮:“筱筱!”
“真是奇遇,有没有想我?”白筱正思忖这男子有些眼熟,听到红衣女子叫她,当下不再想其他,连忙笑着迎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上回给你送去的鹰还过得好吗?我们少门主还问我,你可满意?”
“你怎么一见面就提扫兴的人。”红衣女子一听“少门主”三字,立刻冷了脸:“你只要不一见面就提他,我就是想你了,你怎么在这里?”
“好好,那就不提他吧。且先不说我的事,这位大侠可还等着与你比酒呢!”
“不妨,朋友相叙是要事。”那男子呵呵笑着,将剑匣放在桌子上,也入了座:“虽然酒是我的命,但我非贪姑娘一杯酒之辈,是见姑娘海量心有敬佩。”
“晚辈倒也想和前辈喝一杯,可惜我也与我这朋友好久未见了,今日这酒算我请。”红衣女子向这男子抱拳,然后招呼店家:“老板,今日在场的酒钱我都包了。”
堂中客一听此言,顿时各个喜笑颜开,纷纷向女子道谢,白筱等着她打过招呼,才笑着拉她坐下,向她介绍:“阿巫,这是凤凰城少城主。”
“久仰,我叫月巫。”那女子十分爽利地自我介绍。
凤沉璧见她打扮不是中原人,又听到她姓月,心中也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姑娘可是蛮荒巫族?”
“我是巫族。”月巫仔细地打量着凤沉璧,“原来少侠便是筱筱口中那位饲主。”
“我和筱筱并不是……”凤沉璧有些无奈,话未说完便被白筱打断,只见她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语气极其浮夸地演起来:“你这就不承认了吗?从前同床共枕时,你可没有这么生分。小狐狸,今日有没有调皮?小狐狸,你吃不吃鱼?小狐狸……”
“筱筱,你这话会让人误会的。”凤沉璧连忙打断白筱模仿他说话的模样,他面上微热,一贯温雅和煦的“道门三杰”险些失态。
说到“饲主”这个让人误会的称呼,还要追究到五年前,当年凤凰城被毁,倒霉的白筱正好押镖路过,受累重伤被打回了原形。
九尾神狸族一脉,长相实与狐狸相类,不明真相的凤沉璧就将白筱当做狐狸养了起来,一直到某日白筱在他的面前突然发光变成了人形,那些平常的亲近宠物的举动一下子变了质。
白筱由于习惯了自身的兽归特性,羞耻心比常人浅薄许多。所以她并未觉得慌张,反而是看到一向波澜不惊的凤少城主脸瞬间变得通红,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的模样,觉得有趣得紧。因此从那以后白筱便乐此不疲地调侃他,故意叫他“饲主”让他无法忘却“养错了狐狸”的黑历史。
月巫看出凤沉璧窘迫,脸上露出了同情。身为和白筱一起长大的好友,她对白筱爱调侃别人的恶劣本性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将她当成狐狸养也不能算凤沉璧的错。灵族也好魔族也罢,如今都是亚人,自出生起就是人的样子。惟有死去后,才会因为魂魄离体导致人身失去支撑,返祖成兽形。
所以若不是月巫亲眼见过白筱重伤后变回兽形,她也不会信天下还有这样奇葩的灵族。
“听说,巫族迁入蛮荒以后,许多年不再过问中原之事了?”凤沉璧知道白筱在偷笑,只好转移话题。
“不过问是不过问,但蛮荒物资匮乏,所以我常常来天都。”
“既如此为何巫族当年要举族迁入蛮荒?”
月巫听到凤沉璧的疑问,苦笑一声,道:“凤少城主,你只道巫族七星卦通达天地……可谁又愿意掌握天机的人留在中原,若不是万金堂有些手段,又有龙渊皇朝的支持,它也早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说到七星卦……阿巫,我此次来,除了给你送鹰哨,还有件事有求于你!”白筱收敛了玩心正色,突然说道。
“不行。”白筱尚未说出所求为何,月巫就已经断然拒绝:“你求我,向来没好事!”
“这回是正事。”
“你哪回不是说的正事?”月巫似笑非笑,比划着数落道:“上上回你说是正事吧?结果你让我占卜哪个是李大娘家走丢的猪。上回你也说是正事,然后你叫我占卜刘叔家的鸡被谁吃了……你当我练习七星卦是占卜这些东西消遣的吗?”
“但是也都帮助了别人了吧?”白筱讨好地笑道:“大事小事都是行善积德嘛,女侠你就行行好!而且我这回真的是正事,绝不是什么鸡鸭鹅狗猪,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就帮帮忙吧!”
“那你倒说说,这回什么事?”月巫斜着眼睛问。
“第一件是,你看看他是真的凤沉璧还是假的凤沉璧。”白筱指着凤沉璧,毫不犹豫的语气和认真严肃的表情,让月巫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