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白坛主体谅。”
苏空世亦双手接了那金叶子放在案上,“看来,白坛主再无其他疑问了?”
“还有一件。敢问堂主,为何只见白筱一人,难道凤少城主不是堂主叫来帮我的?”
“万金堂与白坛主做的生意是一回事,将你的踪迹告知凤沉璧少城主相助于你,是另一回事。”
顿了顿,苏空世继续说:“何况白坛主你此来,除了来送镖物,尚有其他目的。我万金堂的规矩,是只和交易者谈生意。若凤少城主在此处,不合规矩。”
“这话勉强在理。”但白筱想到方才的背刀侍者,不由向苏空世先告了一状,“但你的侍者态度,属实不像生意人。”
“他便只能是那样,也不能更改,还请白坛主海涵。”苏空世似乎习以为常,并不觉讶异:“我代他向白坛主赔礼。”
白筱仍觉不爽,但既然苏空世代替那侍者赔礼,她也不好继续纠缠,更何况她尚对万金堂有所求取:“适才听苏堂主的意思,我想交易什么定也了解了?”
“白坛主想找出凶手,为云中村报仇,是吗?”
“不错。苏堂主可有线索?”
“云中村的惨案,定是诛道宗所为。”苏空世不紧不慢地说道:“白坛主也该知道,诛道宗行踪诡谲,非立刻就能查到的,尚需些时日。”
白筱虽然想过此番得不到线索,但听到苏空世亲口说不知,她还是稍显失望:“苏堂主是想说,白筱此来只能一无所获了?”
“未必。近日,万金堂已经找到一处疑似诛道宗在天都的老巢,只待确认真假。”
“当真?”
“苏某不说假话。”苏空世道:“只是未到尘埃落定时,万金堂仍需核实真相。”
“苏堂主之严谨,白筱佩服。”白筱忽话锋一转,问道:“只是,苏堂主凭什么断言,此事定是诛道宗做下的??”
“天下用这种让人成为干尸邪法的,除了诛道宗,还未见过第二个,便是无极魔女安妙荧,也不曾有这样的功夫。所以,至少不是鬼神宗出手屠村。”
“二者就没有联手的可能?鬼神宗既然出现在那里,说明万金堂的把戏早被看穿了吧。”
苏空世蓦地沉默了。半晌才犹豫着说:“姑娘的话令我惭愧。诛道宗行踪诡秘,万金堂确实不能确定,他们出现在一处是偶然,还是诛道宗得了鬼神宗的授意。”
白筱哂笑着,言语间咄咄逼人:“堂主含糊其辞。如此也算‘无所不知的万金堂’?”
白筱的不悦溢于言表,但苏空世却依旧从容不迫:“看来,姑娘本是来问罪的。不错,云中村老少的性命,确有可能是被我万金堂所连累。等万金堂查明了情况便告悉数知姑娘,届时我亦会向那村子谢罪,这个答复,不知可否?”
“苏堂主最好说到做到。”
“决不食言,此事可算我对姑娘的承诺,不算与姑娘的交易。”
“当真?”闻言,白筱眉头一挑:“既然不是交易,便也不需要谈报酬,是也不是?”
“自然。”
“那白筱就先多谢苏堂主的慷慨。事情既然已经讲完,我也就告辞了。”
说着,白筱就准备告辞,尚未起身,苏空世忽地叫住了白筱。
“白坛主,你为何犹豫,不肯问真正想交易之事呢?”
“我还有想交易的事情?”白筱一怔,诧异道:“莫非苏堂主神机妙算,还能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风息锻造令。”苏空世张了张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五个字。
而白筱在苏空世话音落地的瞬间,脸色一变。
苏空世说得不错,几年来,她一直都在寻找风息锻造令,两百年前重铸神兵天雀翎所用的风息锻造令。
“好哇,堂主还真是神机妙算。”白筱强忍内心的波澜,强作镇定地问:“关于此事,堂主准备开什么价钱?”
“此事,白姑娘当真要知道?”苏空世却没有先回答白筱,反而问道。
“自然。”白筱不假思索地回答,“既然堂主连我在找风息锻造令都知道,那想必也知道白筱想做这笔交易的决心。”
“好,既然如此,万金堂应下这交易,至于价钱……”苏空世话刚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站起身,看向书案之后摆放着的第二扇较小的屏风,说道:“烦请白姑娘于此屏风后暂避,有客人来了。”
“堂主不怕我走漏了交易风声吗?”
“你自然不会。”苏空世笃定地说着,拉开了身后的屏风,里面竟有一道暗格,不大不小刚好容纳一人。
但白筱不为所动,依旧在原地不语。
见白筱如此,苏空世了然地说道:“姑娘大可放心,我万金堂没有在万金堂中杀人的规矩。”
“既如此,白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到苏空世的承诺后,白筱才宽心了几分,虽满心疑惑,却还是听从了苏空世的话,迅速躲了进去。
片刻之后,白筱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劳烦收金者,小可有礼了。”
“来者是客,不知先生所问何事?”
“小可想问之事,乃是百年来行踪神秘的兵神风息氏,想必堂主有线索。”
白筱躲在里面,心中“咦”了一声,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巧,同一时间,还有人来问风息氏下落。
她想见见来人的面貌,可这暗格密不透光,只能听到声音。白筱心中好奇,只好趴在门板上留神静听。她听到苏空世冷笑了一声,接着好似有什么扑倒在地,屋中再无声息。
屏风突然被拉开,映入白筱眼帘的却是一颗滚动的人头,鲜血流了一地,不远处的地上倒着一具无头尸体,看伤口竟是被丝线一样的东西生生绞断的。
白筱望向苏空世的左手,他小手指上缠着一条细如蛛丝的透明丝线,末端已经没入了尸体,滴滴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中冒起青烟,很快就蒸发不见了。
“这……莫非是五大神兵中的靥劫?”白筱惊呼,想不到靥劫竟然是在万金堂的手中。
世有风息氏,极擅机巧,尤擅冶兵。传至今日十七代,前十六代兵神代代有名物。其中有五把诞生了器灵的杰作,被称作五大神兵,为剑王谷的御句芒、三相会的一断锟铻刀、天轮寺的岁星金花杖、凌霄子云宫天的云扫拂尘,以及传闻中不知在何处的天蛛丝靥劫。除此外尚有许多优秀作品收录于百器谱的十大名物榜中,例如白筱的青垣绯痕与凤沉璧的绝浮尘。
“姑娘亦手握风息氏名物青垣绯痕,区区一件武器,何足大惊小怪。”苏空世对持有五大神兵之一毫不得意,更是对屋中多出一具尸体满不在乎,他的小指一动,靥劫蛛丝已经收回袖笼之中,“风息氏一事,我与你说。至于报酬,只要日后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堂主所开条件,未免过于笼统了。”
“白姑娘放心,绝不会是违背人伦道义之事,更不会强人所难。”
“‘姑娘大可放心,我万金堂没有在万金堂中杀人的规矩’,方才,堂主还和我这么说。”白筱讥笑地说:“莫非这死人是假的?”
“我确实这么说,但可不包括刺杀者,想必白姑娘也能知道这其中的不同。”苏空世面不改色:“如何,你可要听我这条消息吗?”
白筱见苏空世负手而立,盯着自己等待下文,虽然眼前这情景诡异非常,却不知为何白筱能感受到苏空世所言非虚,而她也不愿意错过任何关于风息锻造令的线索,当下只好点头:“我答应你。”
“那便成交。”苏空世转身,从书案下面取出一张锦帛递给白筱:“兵神世家风息氏,早在二十四年前遭遇了劫难,几乎所有族人死于非命。”
“什么?!”
苏空世不顾白筱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风息氏究竟发生了什么,万金堂确实不知,但能肯定是被灭门。”
“竟会发生这等事!”
“神器风息锻造令,自那以后便下落不明。”苏空世略微停顿,伸手指向白筱手中锦帛:“但风息氏自被灭门至今,隐居所还未曾有人到过,白姑娘若是去查访一遍,说不定可以有所收获,甚至若有那风息氏的遗孤,也不无可能。”
“这是风息氏隐居之地的地图?”白筱打开锦帛,只见上面绘着的是一座名为“飞来一线天”的峡谷,纵使白筱对龙渊大陆西面的地理烂熟于心,却当真不知在烈火域群山中竟存在这样的地方。
“正是。据说若想寻得入口,要注意图上的‘三涧秀水可揽结,自将此地浔石松’这句话。”
白筱捏着锦帛,心里止不住激动,但她还是在意地上的无名死人:“堂主,同一天来问风息氏,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巧合并不稀奇,但此人不是。”苏空世冷笑了一声,“魔教这些年也一直在找风息氏,想必是知道万金堂得到了线索,派个人前来试探。”
“如此说来,风息氏的灭门不是魔教所为?”
“这可不能断言。”苏空世摇头,“风息锻造令乃风息氏秘宝,所以纵使是魔教屠戮了风息氏却没能找到它也不奇怪。如果果真如此,白姑娘还是尽早去看看,免得被魔教抢先。”
白筱觉得苏空世所说不错,事不宜迟,风息氏的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能错过,而如今金叶子已经送到,她也没有其他事情,于是立刻对苏空世施礼告辞:“既然这样,白筱就告辞了,多谢堂主将消息告知。”
“但愿姑娘不会食言,谨记答应万金堂一件事情的交易内容。”
“苏堂主。”白筱莞尔一笑:“若论信誉,天地门绝不会输于万金堂,白筱身为天地门白虎坛的坛主,所说的每句话都代表着天地门,针对白筱答应的事,必然不会食言。”
说罢,白筱将锦帛收好,转身离开了房间。
苏空世在白筱关门后并没有动,空气中的幽幽檀香逐渐变得清淡,房间里的血腥味若有若无。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一直到背刀侍者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他才转身坐回书案后:“走了?”
“是,白筱与凤沉璧二人已经下山。”
“头继续放回归一阁,至于尸体……”苏空世顿了顿,再度望向地上的血迹,似乎有些出了神,好半晌,他才淡淡地说:“拖去喂狗。”
“是。”背刀侍者闻言,默默地提起地上的人头,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满地的鲜血竟然全都不见了,地上的尸体也泛着青色,一看便知并非刚刚死去,而这具死尸,正是之前便被苏空世杀死的唐延。
“香炉也撤了罢。”苏空世又说道:“气味太腻人,也就只有对亚人致幻这一个益处。”
“是。”背刀侍者一如既往地答应着,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开口问道:“堂主,只那女子一个诱饵,便够么?”
“你觉得,这出戏如何?”苏空世反问道。
背刀侍者沉默片刻,如实答道:“恕属下直言,无论是半路托镖,还是关于金叶子的说辞,以及风息锻造令的买卖……便是我,也觉得堂主此番设计漏洞百出,难叫人信服,白筱不傻,就一定会起疑。”
“你说的不错,我为何怪罪你。”苏空世轻笑:“白筱若不起疑心,如何去见那神医,确认我这消息的准确性。”
“堂主,那神医他……岂不是更会怀疑堂主?”
“那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他不会轻易露出破绽,但若我把白筱也编进这局里呢?”苏空世苍白的脸色显得那微笑泛着冷意:“只要那神医肯出手,就足够了。”
“属下明白了。”背刀侍者不再多问,正要离去,苏空世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再度响起。
“师父……我的选择,你们……会怎么看呢?”
背刀侍者的动作停滞了一分,许久以后,他才用一如既往机械冰冷的声音回答:“属下不知,属下只会记忆,无法推断出他们的看法。”
“人不是没有智慧的禽兽,除了吃饭睡觉,尚需思考活着的意义,找一个生存目的。”苏空世微不可微的叹息仿佛是湖面轻轻荡起的涟漪,很快就湮灭在平静之中:“师父生前对我这么说过,但我找来找去,最终只剩下这一个目的了。”
“属下愚钝,若是老堂主,一定能给你满意的答复吧。”背刀侍者答道:“根据记忆,属下得出的结论只能有一个——不要后悔。”
“后悔,等我学会了这两个字,也许我就成为师父了。”
说着,苏空世拿起之前给白筱看过的另一枚只写了“一掷千金”的金叶子。
他渐渐收紧了手,待摊开掌心,只剩一团金粉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姑且不谈师父。我娘的话,一定会骂我,骂我胸无大志,是非不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