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柱形擂台拔地而起,其上雕龙画凤,嶙峋异兽栩栩如生,堪称巧夺天工,此乃锻造了神兵一断锟铻刀的风息氏八代兵神所造,名为“山海缶”,上有玄力加持,足以经得起比试的损耗。
不过,这座擂台却并非今日就用得到的,山海秘境大赛要进行三轮比试,首轮每人须胜过十场方可赢得初选,接着在第二轮分为十二组,每组第一名晋级第三轮,才能踏上山海缶争夺最后的六人资格。
白筱跟着凤家兄弟来到为各大门派代表特别准备的观擂堂。凤沉璧先与一些代表客气寒暄了一番,白筱看着在座者神情各异,感到气氛比想象中还要紧张。
原来白筱和凤沉璧来晚了三天,今日正是决出第二轮人选的时候。与前几日的鱼龙混杂不同,此时剩下的人基本上是各门各派青年一辈颇有实力者,所以各大门派的代表终于都来出席观战。
但见逍遥宫的沈笑东领着风君逸与紫郡羲匆匆赶来,尚未进门,一褐衣中年人突然从一旁闪出,当先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南漠寻自然未曾见过任何座中人,问道。
“被拦的是逍遥宫长老沈笑东,身后跟着的是现今逍遥宫最出色的弟子,男子唤作风君逸,女子唤作紫郡羲。”离饮欢不知何时从玄一教的座位溜了出来,偷偷挤到几人身边,听见南漠寻问,为她解释道:“至于拦路的褐袍是飞鹰教的新掌门华勇。原本是飞鹰教的末长老,本来前掌门周淮礼死后轮不到他,却不知为何他竟成了新掌门。”
沈笑东见到来人先是一怔,但随即弯腰作礼道:“华掌门别来无恙。”
那褐衣汉子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善:“别什么来无什么恙!姓沈的,区区几句话就想打发我飞鹰教,我周师兄惨死在逍遥宫中,他凌霄子却龟缩在宫中不见人影,逍遥宫仗着门派久远,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这……”沈笑东见华勇当众发难,咄咄逼人,他这般城府的人物,不用思索就立刻明白华勇是想借逍遥宫立威。
当下沈笑东就上前一步道,神情作恳切状道:“我宫主为了追查杀害周掌门的凶手急迫出行,才叫沈某送周掌门遗体回飞鹰教,当时华掌门与各位长老宽宏大量,极明事理,未对沈某多加责难,亦道是魔教罪大恶极,飞鹰教会与我逍遥宫同仇敌忾,令沈某感动不已。怎地今日又如此激动,想是周掌门的去世令华掌门悲痛欲绝,情难自禁?请华掌门放心,逍遥宫定当铲除那魔教妖邪,给飞鹰教一个交代。”
虽没有巧舌如簧,但沈笑东的三言两语,既点名了周掌门之死错在魔教,又点了华勇出尔反尔言行不一。而且沈笑东最圆滑的是,他还顺势为华勇铺好了台阶,展现了逍遥宫的气度。
华勇没想到沈笑东将自己的意图如此轻易就被戳破,脸色逐渐难看,忿忿道:“周掌门待华某如兄如父,华某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叫凌霄子等着,早晚华某亲上逍遥宫找他讨个说法!”
说着,华勇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就在这时,座中有人轻笑了一声,在一众暗地里较劲的掌门中,那声音毫不掩饰嘲笑本意。那人穿着一身灰色锦袍,三十余岁的外貌,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带着一种尊贵,指节分明的左手带着一只造型奇特的戒指,似一只飞鹰。
白筱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孤月堡堡主?果然山海秘境吸引力够大,连他也来了。”
凤沉璧亦望了一眼,看出孤月堡的轻蔑态度和野心完全不想遮掩:“看情形,殊堡主似乎亦来者不善。”
离饮欢赞同道:“确实来者不善。孤月堡向来觉得,是因为他们常年猎杀炽火鸟和饕兽,将灾害都挡在烈火域,才保护了中原不受害兽侵袭。然而前番推选盟主没有给孤月堡发帖,上次英雄大会不知为何也没有给其发出请帖。所以殊玄前辈心中定然不快,巴不得各派更吵闹些。”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期待各派闹翻。”白筱见离饮欢一边说一边露出微笑,不由道:“你难道可以置身事外?”
“我确实不能。”离饮欢突然露出一丝苦恼:“我们家老头子和郑老盟主不合,要我一定替他争气,夺得魁首……我甚是羡慕凤兄能置身事外。”
“离兄不想参赛吗?”凤萧炀听了奇怪:“多少人想登上那山海缶一展实力,既能扬名立万又能得到秘境机缘,这不好吗?”
“叫离哥。人各有好,我偏不喜此道。”离饮欢叹气:“秘境大赛高手云集,我万一不小心受个伤,得不偿失。就是完好无损,到头来也不过是各家各派博弈的资本、道具……看别人争抢是有趣的,落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重担千钧。”
“你追求逍遥快活,怎么不入逍遥宫啊。”白筱心说果然是夭夜宸的朋友,随心所欲,宁愿不求道法机缘也想看个热闹。
结果离饮欢说出更令白筱无语的答案:“当然是因为我不喜欢逍遥宫那白花花的颜色了,穿得花白没点烟火气,倒有点像披麻戴孝。”
“噗,他们多少带点蓝,也没纯白嘛。”白筱被离饮欢“披麻戴孝”的形容逗笑了。
凤萧炀道:“关于逍遥宫弟子效仿祖师穿素,我倒是听过一个有趣的说法,据说当初逍遥子在弥罗山中隐居修行时,其实是因为懒得染布,才一直穿白色的。”
白筱不禁扶额:“……这说法倒也符合逍遥子的传说,这才是真相吧!”
这边三人悄悄插科打诨,话题越来越歪,那边南漠寻却十分困惑。她初出茅庐,不谙世事,适才见须臾之间多个门派的掌门及代表已经眼神交锋了数次,实在与她想象中正义和谐的正道不同,于是她不由小声问道:“原来正道会盟的气氛是这样严肃吗?”
“不总是这样。”凤萧炀闻言回头,给南漠寻解释道:“还是山海秘境太特殊了。”
“山海秘境,究竟是什么?”南漠寻懵懂地问。
“是龙渊元祖的登仙后留下的秘境,听说还残留着许多天机,是龙渊目前最容易际会机缘的圣境。”凤萧炀耐心解释道:“龙廷将它公之于众与正道结盟,防止邪恶的修道者为所欲为。不过由于它开启一次只能进七个人,龙廷保留一人名额,只有六个机会,所以各派才会如此。”
南漠寻闻言,更加不解:“既然为正道,为什么争斗不止?”
“这世上争来争去的东西可多了,权利,道统,比比皆是。”凤萧炀被南漠寻的一语中的问得一愣,片刻后咕哝道:“人心叵测,就是这么回事。”
“想不到弟弟你懂得倒不少。”白筱听着他和南漠寻的窃窃私语,笑道。
凤萧炀果断地无视了白筱那句“弟弟”:“那是自然,而且此次已经不仅是争夺门派的问题,你们来得晚,有件事还不知道。”
“什么事?”
“下一届英雄大会,终于又要有名物开器了,谁都想这时候拿个彩头,令名物主人高看一眼。”
白筱一听“开器”,倒是更有兴趣了,立刻问道:“下一届开器的兵器是名物?可知道是哪一件?”
“飞鹊鸣鸿和快雪时晴。”
“什么?”白筱下意识与凤沉璧相顾,彼此一瞬间明白了对方都在吃惊——飞鹊鸣鸿和快雪时晴是风息氏十五和十六代兵神的作品,在风息氏被秘密灭门之后竟然重现世间!
“这消息,从何得知的?”凤沉璧立刻问道。
“是前日重禺兄说漏了嘴。”离饮欢笑着道:“京老前辈受人所托,将两件名物送去三相会给郑老盟主的。”
“洞苍派送去的?”
“怎么,白姑娘对那两件名物也有兴趣?”离饮欢调侃道:“可惜没有四只手,这一刀一剑倘若真到了你手,怕是会遭冷落了。”
“贫嘴……”白筱思忖着两把名物突然现世古怪可疑,一时没顾得上斗嘴。
就在这时,一名紫衣女子翩然出现在了山海缶上,巧笑嫣兮,神态自若地对着所有人施礼:“众英雄久等,今日的比赛即将开始,请各位稍安勿躁。”
白筱听声音略显耳熟,抬眼看去又一阵惊讶:“竟然是她?”
那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花满楼楼主,秋梦萦。
白筱立刻同凤沉璧对视了一眼,都对龙廷选出的主持者竟然是花满楼楼主感到些微困惑。
“白姑娘还认识秋师妹?”
“秋师妹?秋梦萦楼主是玄一教的?”
离饮欢道:“秋师妹是我师娘的徒弟,她几年前离开了玄一教后杳无音讯,乍在这里见到她,我也吃了一惊呢。”
凤萧炀问:“咦,原来那个主持姑娘是离兄师妹,怎么前两日没见你提起?”
“其实我与秋师妹不太熟,秋师妹以前很内向,除了师娘与沐云我师叔以外,几乎没怎么与其他人说过话。”
离饮欢提到的沐云我师叔,并不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人,但白筱知道此人,他是玄一教教主飞叶老人的孙子,也是龙皇同父异母的弟弟,龙廷的攸王。
“秋梦萦原来与攸王相熟……难怪她能进皇宫。”白筱看向凤沉璧,见到后者也若有所思,笑道:“饲主你也想到了?”
凤沉璧点头,“看来攸王很有野心。”
“我记得攸王的母亲和龙皇的母亲,是亲姐妹吧?皇家的事可真复杂。亲兄弟为何会互相伤害呢?我的话,是会为他做任何好事的,哪怕是用命去换也舍得……”
用命去换也舍得。
凤沉璧莫名心一慌,白筱分明没有兄弟姐妹,可她眼神深远而复杂,竟像是真的会发生似的,“筱筱你说什么?”
“嗯?”白筱眨眨眼睛,那种异样又烟消云散:“我说我理解的兄弟应该这样亲厚,饲主你难道不会吗?”
“……会。”凤沉璧轻轻答道。
突然,一声锣响打断了二人的轻声交谈,原来秋梦萦已经宣读了比赛的规则。花锣一敲,昭示着今日的山海秘境大赛正式开始了!
十二座擂台上的红布被揭开,随着记录者入座,眨眼间就各有几对人登上了擂台。
虽然说经过几日筛选,参赛的人的实力已经好了一截,但是对于只有十二人能够晋级的结果来说,成为垫脚石的人还是多数。
赛了大半日后,白筱被三号擂台吸引。三号擂台此时的擂主是剑王谷的掌剑师姐孟银雪,孟银雪因为她独特的兵器被人称作“雪里藏青”,她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胜了三人。
剑王谷现今的剑王为太虚一剑林萍洲,他极爱喝酒,自称酒叟,常年云游四海寻找美酒不归。而作为掌剑师兄的大徒弟——人称留痕剑客的付松斋性格乖僻,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和他比武可以,要他教人犯难,是以剑王谷中的弟子日常修行,都依赖这位掌剑师姐教导。
如今看来,她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掌剑师姐,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只见她之后又接连打败了三相会、霹雳门、飞鹰教的高手,率先夺得了三号擂台登上“山海缶”的资格。
“能够力压各长老成为掌剑师姐,她果然不是没本事的。”凤萧炀也看着三号擂台感叹:“雪里藏青目前还只用昆霜刀就已经击败多人了,而她还未曾使过刀柄中的霜昆剑。”
白筱兴致一起:“你要下个赌吗,弟弟?”
“赌什么?”离饮欢问。
“话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离饮欢笑道:“我和写比赛时间榜的大哥吃过饭,我的比赛要下午呢。”
“你这算不算作弊?”
“只是调个时间罢了,要想晋级,一场也不少比的。”离饮欢理直气壮:“快说你方才想赌什么?算我一个如何?”
“这个赌可不能带你。”白筱继续对凤萧炀道:“就赌你旁边这位赤伞炎官,他能不能拿到第一,如何?”
“我怎么觉得你特别期待离兄输呢?”凤萧炀翻了个白眼:“那我赌离兄胜。”
“理由呢?”
“江湖上这么多青年俊才,但只有三个人被推崇为道门三杰,你觉得别人能心甘情愿吗?”凤萧炀看了一眼凤沉璧:“一荣俱荣,又不能指望京重禺……他是人缘好,但实话说,修为上肯定是离兄和哥哥更厉害。离兄不胜,道门三杰岂不是全成了笑话。”
“这么干脆,连天轮寺和逍遥宫也直接排除了?”
凤萧炀从容笑道:“风君逸根本没参加,我不觉得妙音仙子胜得过离兄。至于天轮寺,这次他们也只派出了一个很年轻的弟子。”
“可别小瞧天轮寺的小和尚。”离饮欢听到他们的交谈,突然插话:“那些因为天轮寺派出一个无名弟子,就觉得天轮寺后继无人,对天轮寺没有了敬意的门派,是在坐井观天。”
“你的意思是他很强?”
离饮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表情高深莫测起来。白筱还想追问,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循声望去,原来是五号擂台上一疏影楼弟子被重摔一跤。
他的对手则是霹雳门下的弟子,白筱看着眼熟,想了一想,记起那壮汉名叫孙回,她押镖时,曾围观过孙回与他人械斗,虽然没用法术,却出手狠辣,好像有不死不休的脾气。
想到此,白筱突然有种不好预感,她觉得,那疏影楼弟子还是认输较好。但是,那疏影楼弟子果然没有如她所愿,趴了半天,又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而孙回好像就等着他起身,根本没去摘擂台上的红旗取胜。
“有骨气是好事,但不能自不量力,命才是本钱,懂么弟弟?”白筱已经预见了下场,叹了口气,转头教训起凤萧炀来。
“这还用你说。”凤萧炀回呛了一句,“可惜我看他肯定不愿意认输,就看那个霹雳门的品行怎么样了,或者那些掌门啊,大赛记录者之类的会阻止……”
凤萧炀这一句话还没落地,眼见着孙回的拳头已经砸向了那疏影楼弟子面部,他刁钻的拳头中,竟突然伸出一个不足一指的小铁片,而孙回的心机又不止于此——他这一拳不夹杂丝毫真气,因此若非正观望此场擂台,又极其眼尖者,根本不能察觉他这一拳的用意并加以阻止!
眼看疏影楼弟子即将命丧他手,电光火石之间,一条白绫破风而去,末端拴着的空铃铛撞在了孙回的手上,直接将他撞飞,跌下了擂台!
霎时间一片哗然!
霹雳门门主左文德率先出声,喝问道:“是何人胆敢公然插手擂台比赛,破坏规矩!”
南漠寻旁若无人,轻轻挥手将白绫召回后,秀眉一蹙:“是他想杀人。”
“胡说八道!”左文德大怒。
“真是他,拳头里加了铁片,若锤下去,那个人现在就死了。”南漠寻神情无辜:“我没有撒谎。”
“血口喷人!我霹雳门怎会耍那种手段!”左文德脸色铁青:“你是哪个门派的野丫头,在此诋毁我霹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