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义忠这些时日忙得焦头烂额。
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当初在村里,只有长生最好看,他就哄了长生同他私奔,后来一朝高中,被翰林院修撰看中,想招为女婿,他便毫不犹豫瞒下自己已婚的事,同翰林院修撰家的千金喜结连理。
后来野心大了,想往上爬,受过贿赂,也贿赂他人,道德底线在他这里基本是没有,从来因为心狠手黑没有出过事。
可如今接二连三的证据被人挖出来,不光他自己要完,他的背后人也要被牵扯出来,他此刻就担心他的背后人要弃车保帅,舍弃掉他。
这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愁到头秃。
他的夫人,翰林院修撰家的长女苏柔,不知从哪里听来些风言风语,也来质问他长生的事,他心力交瘁疲于解释,昨日还同她大吵了一架。
今日孙义忠刚从外面回来,口干舌燥,迈进了书房也没见人奉茶上来,烦躁的出门唤人,却无人应声,他心下奇怪,迈出门来。
刚到园子里,就觉奇怪,周遭静悄悄的,连夏日最烦人的蝉鸣声也不见了。
“来人啊!来人!给老爷沏茶!都是些死人吗?”孙义忠近日心头烦躁,连往日温文尔雅的形象也懒得维持。
许久,忽听得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声音绵软,勾人魂魄。
孙义忠应声看去,当即愣在原地。
女子着一袭样式简单的鹅黄色衣裙,手挽淡绿色的软烟罗,一头乌发挽成单螺髻,头上细细的一圈珠钗点缀,最亮眼的是一只金镶玉的蝴蝶步摇,精致华美,女子一双弯弯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袅袅婷婷的立在那里,就叫人移不开目光,更何况此刻唇角微弯,水眸盈盈,直叫人恨不能醉死在女子弯弯的眉眼里。
“长生,你当初是不是瞎了眼?看上他?”麟毓分明是笑着说话,却叫孙义忠莫名后背一凉。
孙义忠这才发现,黄衫女子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长生今日着了深色的衣裙,瞧着面料还不便宜,因为麟毓嫌弃她包头发难看,便挽了个妇人髻,上面斜插着几支造型精美的银钗,原本瘦削的脸颊稍稍丰盈了些,隐约可以窥见几分年轻时的风采,一双杏眼乌黑,目光冷冷的看着孙义忠。
长生不答话,麟毓兀自捏着她骨节变形的手,感叹道:“谁还没爱过一两个人渣呢?你说是吧孙大人?”
最后三个字咬字清晰,隐隐含着威胁之意,孙义忠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只巨大的猛兽盯住,只待一击击杀,不由背上冷汗涔涔,颤声开口道:“长,长生,你我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
长生乌黑的杏眼里有冷漠,有决绝,唯独不含一丝情意,反问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孙义忠哑然。
他当众否认了长生,还让人将她拿下关押,何曾把她当过妻?
孙义忠解释不出,又不知这两个女子是怎么避开众人来到这里,心里既担心夫人苏柔发现,又有些怵麟毓那一身气势。
然而麟毓许久未曾出手,长生又只同他嘴里说几句,孙义忠的心思又渐渐活络起来,不安好心的在麟毓身上瞟来瞟去。
这样的美人儿,就是宫里娘娘都比不上的,他要是拿去献给主上,主上一高兴说不定就帮他一把,饶了他了。
麟毓察觉出孙义忠放肆的目光,手指一弯,园里的紫竹拦腰斩断半截,劈头盖脸就朝孙义忠身上招呼过去,直打得孙义忠抱头鼠窜。
孙义忠满园子乱窜,却始终半步也不能踏出这个园子,一时心下骇然,忙大叫:“女仙饶命!”
麟毓收了术法,心想,长生还没动手呢!等下她把他打坏了,长生再打就没有成就感了!她可答应了长生阿嬷,要让她平安喜乐!
孙义忠见两人停手,忙扑到长生脚下,却被麟毓一手挥开,连衣角都没摸到。
“长生,长生我是喜欢你的啊!”
“可你当时不在我身边,翰林院修撰家的长女看上我,想招我为婿,我不从她就要她爹夺了我的功名,我不敢不从啊!”
“长生,我爱的是你啊!”
孙义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扑在长生脚下哭得涕泗横流,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长生心下微微有些松动,麟毓却并不买账。
麟毓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哦?这么说来,长生才是你的正妻啰?”
孙义忠心道不好,然而麟毓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道:“那不如你向世人公开,长生才是你的结发正妻,那翰林院修撰家的女儿为妾?如何?”
孙义忠哭泣的动作一顿。
如果当初翰林院修撰招婿的时候他就据实以告,对方还会赞他一句重情重义,如今公开,不是摆明了告诉旁人他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吗?
看见孙义忠不说话,长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眼前的女子不能得罪,可翰林院修撰也不能得罪啊!
孙义忠思忖片刻,开口道:“长生,不是我不愿立你为正妻,实在是,当初你我只在破庙拜了天地,不曾明媒正娶,柔儿却是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妻……长生,我可以聘你为贵妾,一定疼你比柔儿多……”
长生气得脸色发白,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掌扇在孙义忠左脸,力气之大,打得孙义忠偏过头去,嘴角渗出了血丝。
“孙义忠!你无耻!”
麟毓在心底竖了个大拇指,朝着孙义忠挑眉:“多大脸?当初哄着长生同你私奔的是你,如今嫌她同你私奔的也是你?”
长生气得浑身发抖,孙义忠却被长生这一巴掌打得怒火中烧,“唰”的站起身来,张口要骂,又被麟毓凌空一掌扇得跌倒在地,口中直嚷:“小妇养的!有辱斯文!”
长生好半天才稍稍平复下心绪,不由得质问孙义忠道:“我同我阿嬷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待我?”
孙义忠被连续两巴掌扇得心头火起,索性也不再遮掩,道:“论身份,苏柔是翰林院修撰家的千金,你不过一介农家女,论样貌,苏柔秀外慧中,你看看你自己,可比得上苏柔半点?”
苏柔出身官宦世家,自然不是长生一个天天要做粗活的农家妇人比得上的。
说来说去,还是看上苏柔的身份地位。
长生怒道:“那你当初还哄骗于我,教我同你私奔!”
孙义忠擦擦嘴角的血迹,冷笑:“我让你同我走,你便同我走,你不知聘则为妻奔是妾吗?你同我私奔,还妄想日后能堂堂正正做我的正妻?”
麟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孙义忠无耻,长生也是个傻缺!
居然能被这种人骗!
可是怎么办?这傻缺她阿嬷将她托付给自己,完成了她的心愿阿嬷才愿意将身上功德换给她,她又不能把这傻缺丢在这里?
好气哦!
容祈也不让她弄死孙义忠,怎么办?
要不打一顿吧!
麟毓这样想着,就这样做了,手心翻转,孙义忠身后刚刚消停的那半截紫竹疾风一样扫过来,打得孙义忠嗷嗷惨叫。
麟毓心里憋屈,下手也重,打得孙义忠半条命都没了,这才携长生离开。
回了家,长生又有些担心:“姑娘,不会连累到你吧?”
麟毓发泄过心里的郁闷,心情好了很多,安慰长生:“放心,过几日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他才没空来寻我!”顿了顿,又劝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那孙义忠不是东西,你吃一堑长一智,日后擦亮眼睛,别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麟毓告诫过长生,入了内室,抬手放出阿嬷的魂体。
“我不能直接出手杀了一个凡人,但孙义忠很快就要完蛋了,长生如今有我护着,你现在能将功德割舍于我吗?”
长生在这里休养的时日不多,但连做梦都曾喃喃着“阿嬷”,看得麟毓也十分想念自己的家人。
她想快点恢复,早日回麒麟谷见自己的父母兄弟。
毕竟,她都九万年没有回去了。
“仙子能否通融几日,等我亲眼见着那负心人上了断头台,任凭仙子处置!”
见着孙义忠上断头台,然后一起去投胎吗?
麟毓被自己的想法囧住,忙摇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左右我也不差这几日,都随你。”
麟毓见阿嬷坚持,也懒得去劝,都懒得收回阿嬷的魂体,只将她拘在望乡台内,由着她天天跟在长生身后。
长生大约是有所察觉的。
药铺里没有什么重活要做,最累人的大约就是捣药碾药烹制药材。
以往这些事都是林璟做的,后来长生来了,觉得林璟还是个小孩子,便包揽了这项活计。
以往她做起来都是分毫不差的。
如今这几天,却频频走神,有时甚至将要蒸的药材拿去煮掉,午夜梦回,麟毓还撞见过几回长生独自哭泣。
长生哭起来是隐忍而孤寂的。
瘦削的身体蜷成一团,大颗大颗的掉眼泪,却不发出丝毫声音,唯有浸湿的被褥,无声的昭示着女人的思念与苦楚。
长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原本只是瘦削的妇人如今形销骨立,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仿佛随时要追寻她的阿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