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青年轻时便跟在帝王身边,十分明白陛下的心思。
就如同此时,他知道,陛下是要替未来真正的天子铺路了。
所以他什么也不说,主动接下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当是,全了他们这一世的君臣之情。
帝王注视贺长青良久,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苍老的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贺长青眼前:“岁寒啊,这是国师给的保命锦囊,爱卿此去,多加保重!你的三个儿子,寡人会多加关照的!”
贺长青伸手接过锦囊,伏地深深一拜,抬头再看了一眼垂垂老矣的帝王,道:“陛下保重!”
说罢起身,一身紫袍,映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帝王抬起混浊的双眼,目送着那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同他一起互相扶持,走过了自己最初刚刚继位时最艰难日子的臣子。
那个向来身姿挺拔如松的丞相大人,脊背如今也现出了几分弯曲。
他们都老了。
该给年轻人让位了。
这个在位数十年,手段凌厉,治下清平的帝王,此刻如同一个普通的父亲,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
*
偌大的秘境里,遍地鲜血,染红了如血残阳。
一身冷硬铠甲的容祈手持长剑,眼里泛着妖异的蓝光,鲜血染红了剑身,目光森冷的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那些嫡系族人。
“无耻小儿!你怎敢……呃……”
白泽族前任族长质问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容祈面无表情当胸一剑刺了个对穿,死不瞑目的倒地而亡。
容祈一张昳丽的脸此刻目光森冷,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杀气,抬眼间好似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
不用容祈开口,容二自发上前,手持兵刃,无论生死,将躺倒在地的众人照着死穴通通补上几刀,确保没有活口。
容二做完这一切,又清点了一遍人数,这才站到容祈身后禀报道:“主君,白泽族罪人,除了洛清婉,其余人皆已伏诛!”
容祈一双黑曜石的眸子里不带半分感情,声音平静的吩咐:“杀!”
容二掏出袖中的传音令,毫不犹豫的吩咐下去,杀无赦!
容祈手里还握着那把鲜血黏腻的长剑,一个人如同一座雕塑一样伫立在原地。
当年他挑拨嫡系兄弟残杀,剩下几个成不了大事的废物养着,本来报了杀母之仇后,没打算再追究其他,私心想着,虽然是几个废物点心,好歹也是几个嫡系,也勉强可以撑撑场面,不至于完全没落下去。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神仙也一样。
洛族长一把年纪,养了一帮窝囊废,却又眼馋逐渐被容祈经营起来的白泽族,日日给他添堵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勾结应龙族,干起了卖族求荣的勾当!
即便这样,容祈或许也能留他们一命。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打起麟毓的主意!
敖卿卿手里的彼岸花,是洛族长亲手奉上;容祈手里麟毓的消息,也被泄露给敖卿卿;甚至他们还密谋着,能不能将麟毓献给敖卿卿,以此谋求利益!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自信,自己能抓住一代战神,可光这个想法,就足够容祈将他们碎尸万段了!
他从年少就心心念念的人,他们居然敢这般对待!
容祈一个人在秘境呆了好久,出去的时候仍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衣公子,只随手挥了挥衣袖,秘境轰然坍塌,将那段血腥的过往全部掩埋。
容祈此番布置了许久,就等着洛族长等人千年一度的秘境修炼,就连封锁秘境也是悄无声息,身边只带了容二一个。
容祈一身月牙色白袍,玉冠束发,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杏眼水润,一副无害贵公子的模样,款步行至容二身前,语气温和:“走吧,回璇霄峰!”
*
青山镇绵延不断的青翠里,一袭白裙翩然的苏梨正看着欢喜的看向枝头红艳艳的果子,惊喜道:“伏,就是那个!”
一抹青影闪过,枝头的朱果赫然落入伏手里。
今日妖王并未束冠,一头乌发用一只不知名的骨簪束起,一双含情目,眉眼弯弯,身上着了一袭白色长袍,同苏梨身上的衣料赫然出自同一匹。
容貌俊逸的妖王眉眼温柔,低声道:“夫人可是要这个?”
纵然成婚数十载,伏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苏梨的容颜体态仍旧保持在刚成婚的状态,可是苏梨如今毕竟只是一介凡体,虽然外表仍停留在二八年华,可是苏梨自己明显能感觉到,或许她大限将至。
身旁的男子眉眼灼灼,眼里的爱意不加掩饰。
苏梨鼻头微酸,忽然扑进伏怀里,软语道:“夫君……”
苏梨向来内敛羞涩,伏每次逗她,总是换来苏梨的羞涩捂脸,今日还是头一回,像这样不闪不避的撞入他怀里。
伏心下欢喜,却也不敢吓着苏梨,只仗着身高优势偷偷亲了亲怀中人的发顶。
苏梨无比乖顺的依偎在伏怀里,良久,才到:“夫君,果子也找到了,我们回去吧!”
当初麟毓离开的时候,稍稍向苏梨透露了些许两人的关系,还留下了一沓医书药典,以及一些简单的修习典籍。
或许苏梨如今的肉体凡胎并不适合修炼,可是她提前熟读要义,待来日归位之后,于修炼大有裨益。
而且或许两人真的命中注定有师徒缘分,麟毓留下的那些医书,苏梨十分感兴趣,日夜熟读,采药制药,如今竟也小有成就。
此次两人出来采摘的朱果,正是苏梨制药所需。
苏梨将朱果收入随身携带的布包,伏也幻化成本体的模样,只稍稍变大了些,俯身在苏梨身旁,待苏梨坐上去以后,四爪一抖,贴着树梢几个起纵,就消失在绵延的青山里。
*
贺长青袖里藏着皇帝给他的锦囊,出了宫,解下随身的玉佩以及手谕交给心腹,又叮嘱了几句,便换了便装,一行人骑马朝着皇贵妃避暑的别庄去了。
纵然快马加鞭,然而别庄为了避暑,建在深山,贺长青到达的时候,已然日暮。
贺长青手里拿着陛下手令,一路从陛下交代的偏门进入,得知皇贵妃还在温汤沐浴,趁机潜入寝殿,按着顺序偷偷打开了机关,又手执长剑藏进了暗阁。
这厢贺长青刚刚藏好,那厢苏离就迈步进了寝殿。
不同于白日的妖媚,沐浴过后的苏离一身纯黑寝衣,裙边甚至还越级用金线绣了五爪金龙。
苏离甫一入内,就察觉到室内还有另外一人的气息,可是不等她发作,一座纯铁打造的牢笼从天而降,顿时将她困在中间,与此同时,门窗无风自开,远处屋檐上有人御符箓而来,蓄了山羊胡,一身道袍,手持白羽扇,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国师大人!
“大胆妖孽!竟敢为祸世间!本尊今日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孽!”
国师一声断喝,手里掐诀不断,整座别庄忽然闪起白光,亭台楼阁交错,山石池塘变幻,汇集成一个巨大的束缚阵。
国师指间掐诀,白光便幻化为巨大的锁链,牢牢的捆住纯铁打造的牢笼。
笼中一身黑衣的苏离终于不再掩藏,黑发无风自扬,一双水眸渐渐漫上血色,声音渐渐低哑如野兽嘶吼:“就凭你?”
苏离,不,现在应该叫魔轩,魔轩掌心翻转,指甲飞长,忽然一掌拍向地面,漫天的黑雾覆上白色的灵光,远在京都那些同苏离有过首尾的大臣纷纷倒地暴毙,体内有凡人看不见的幽蓝光芒飞出,纷纷朝着魔轩所在的方向飞来,点点滴滴全都汇入体内。
一时间,魔轩灵力暴涨,抬手间便掀翻了铁笼,黑色的魔气笼罩周身,终于现出他本来的模样来。
黑发黑袍,红眼犄角,脸上一道伤疤从眉梢划到嘴角,原本精致的脸庞瞬间染上了暴戾,抬手间一道魔气就朝着暗阁里的贺长青袭来。
国师发现了他的意图,可是国师大人如今灵力就要耗尽,尚且控制不住魔轩,根本腾不出手来解救贺长青,只得大喝一声:“丞相小心!”
暗阁本来面积就小,贺长青躲在里面听得一声爆喝,刚刚拉开门,魔轩的魔气已到面门,生死关头,贺长青倏地丢出了袖中的锦囊,只见锦囊闪过一道白光,一道符箓径直迎向魔气,击散了来势汹汹的黑雾。
贺长青躲过一击,几个翻滚来到国师面前,想要扶他起身。
然而国师看着贺长青刚刚扔出的锦囊,目光晦暗不明:“是陛下给你的?”
贺长青何许人也,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点头道:“是陛下赐予!”
国师大人轻轻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那是他耗尽灵力替陛下做的护身符,只此一枚。
可如今这枚护身符在丞相大人手里。
陛下,危矣!
两人心里明白,却无能为力。
丞相大人回头看了一眼皇城方向,眸光闪烁不定。
只盼夫人此时已将东西送到,或许能保陛下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