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鸿蒙拜访明王宫,进去的时候风风火火趾高气昂,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灰头土脸,他毕竟是御封的妖王,却被越鸟这三千多岁的一个小妖折辱地断襟灰面,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真是奇耻大辱!
鸿蒙一向以为越鸟只不过是佛母千娇万宠养大的一个绣花枕头,论功德她没有,论官爵她更没戏,就算是佛母穷尽心思,她也不过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羽族之王。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青孔雀居然如此深藏不露,面上是佛陀,心里是恶鬼,乍看是困坐在九重天无力回天的深宫妇人,其实心思狡诈,为人奸险,身在天庭二十年还依旧能掌握五族的动向,就连他和龙川的私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青华大帝再怎么说也是天庭重臣,如今居然心甘情愿跟一条狗一样跟在越鸟的身后,她被如来收走了一身青焰,她就让青华帝君修炼炎术!这一步一步走地又狠又准,根本就是要斩断他所有退路!
越鸟下了狠手,鸿蒙如同棋盘上的卒子,过了楚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正所谓狗急跳墙,兔子急了都会咬人,鸿蒙不是蠢人,如今他既然已经明白了越鸟的心思,就自然也明白了该怎么对付她。
越鸟步步为营,一盘棋下了二十年才露出锋芒,的确是高明至极。事到如今,鸿蒙甚至怀疑当年说越鸟就是东极帝后的传言是她自己从妙严宫里放出来的。五族就是再不知天宫事,也总认得三清六御的威名,越鸟动动嘴皮子就让不少人相信她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这样便宜的买卖,换做是鸿蒙,他也会做。
然而越鸟的计划里有一个死结——来日九重天许她帝后宝座也好,不许也好;五族反也好,不反也好;青华大帝想要成为新任明王也好,还是成为未来的五族之主也好,无论如何,越鸟都必须先死!
今日之前,鸿蒙并不在乎越鸟的生死,可现在他换了主意了——越鸟绝对不能死!
青华帝君已经入赘苏悉地院,来日明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遗诏一颁,青华大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顶了明王的位子,到时候他上有九重天撑腰,下有一身克制龙宫和鸿蒙的法术,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五族妖王。
青华大帝是比越鸟更强的劲敌,鸿蒙不怕和越鸟斗心思斗筹谋,终归这青孔雀天劫在即,即便是赢了也是枉费,等她死了,他就可以卷土重来。可青华大帝则不同,这厮看上去颠三倒四,但那骨子里的狠劲和煞气藏都藏不住。方才在法华殿,鸿蒙不过一句顶撞,青华大帝就烧了他一条袖子,来日越鸟要是真的死了,青华大帝岂不是要把他这个蠃族圣王当天灯给点了?
眼下五族心思各异,可鸿蒙知道苏悉地院里就有一位和他一样不希望越鸟死的人——佛母。
圣王一路往光明殿去,九婴和相柳跟随在侧,半句话都不敢问。这青华大帝真是造化齐天,彼时九婴只见一个黄豆大小的东西入了法华殿,连那是什么玩意而都没看清,圣王再怎么说都是上古巨妖,当年他先杀龟灵圣母再食佛宝金莲,二道天兵都奈何不了他,岂料今日被青华大帝一抬手就给制住了。明王是没有法术了,可她这个夫君更胜百万天兵,如此一来……圣王可真是悬了。
到了光明殿前,鸿蒙掸风尘,正衣冠,唯独不管他那露着肉的袖子。这次不同以往,他到了殿前便使值日的妖精通报,得了佛母通传又乖觉地去侧殿候驾,一切做的规规矩矩,半点张狂的样子都没有。
“殿下……您的袖子……”
九婴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眼看着佛母就要驾临了,圣王这露着肉成何体统?
“本王就是要让她看见,否则她哪里肯信我的话?”
越鸟老谋深算,可鸿蒙也不是吃素的,他在五族中经营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各方势力最看重的是什么——龙宫满心希望自己的龙子龙孙能够出人头地,而佛母就只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够平安顺遂。如此说来,越鸟的计划首当其冲就忤逆了佛母的意思。
越鸟若想传位于夫,就必定得在还在位的时候先立遗诏再寻死,否则羽族万万之数,明王之位哪里轮得到青华大帝?佛母是脱了明王之位,可于公她不能坐视外族夺了明王大位,于私她肯定舍不得越鸟死。如此一来,倒是正中了鸿蒙的下怀。
越鸟一出生就没有仙籍,且不管那传言是真是假,越鸟是不是失缘的东极帝后,当年佛母若是将越鸟送进九阴宫为主母,圣王位列五妖王自然可保越鸟一生无虞。可佛母宁愿送越鸟入雷音寺出家,也舍不得她寄人篱下,沦为拙荆执帚之辈。由此可见,佛母是真心爱女,鸿蒙就是因为看透了佛母的心思,因此今日才前脚出了明王宫,后脚就入了光明殿。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些年佛母机关算尽,宁愿拉上仙佛两道也要保住越鸟,这份爱女之心人尽皆知。鸿蒙今日规规矩矩地拜见佛母,就是因为他看准了在越鸟的大计面前,佛母会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他不希望青华大帝成为未来的五族妖王,而佛母则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死。
佛母知道今日轮到鸿蒙拜见越鸟,可这才不到半日,这厮居然跑到光明殿来了。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鸿蒙来的蹊跷不说,还一反常态十分恭谨,倒是让她好奇了。现在越鸟有青华护着,鸿蒙便是有意戕害也只怕不得其法,如今这匹夫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佛母姗姗来迟,一入殿便见得鸿蒙衣衫不整,这厮虽然狂悖不敬,但素来也不是个不顾仪容的主儿,眼看鸿蒙衣袖尽毁,佛母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今日明王宫里出了什么差池?没理由啊。鸿蒙若是敢向越鸟下手,青华早就将他杀了,这个妖道又哪里能够活着走出明王宫?
“殿下这穿的是什么啊,不成体统。”
佛母这一问正正问道了鸿蒙的心坎上,他衣衫褴褛地拜见佛母,不怕她问,就怕她不问。只见他向佛母拱手行礼,道——
“菩萨好福气,得了青华大帝这样一个乘龙快婿。今日小王拜见明王殿下,言语中无意冲撞了殿下,彼时殿下玉手摇金铃,青华大帝得令便放出金火,以大乘炎术烧毁了小王的衣袖,让佛母见笑了。不过由此可见,大帝一心护妻,明王御夫有道,小王佩服啊。”
越是陷阱,就越要步步为营,这个道理鸿蒙最清楚不过。他是被越鸟气的满头生烟,可他并没有被盛怒蒙蔽——那是匹夫所为,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今日他来见佛母就是为了挑唆佛母制止越鸟,正因如此,他才要徐徐道之,让佛母一步一步地走入他的圈套。
佛母搭眼一看,见鸿蒙的袖口断的整整齐齐,便知这袖一定是他自己断的,可青华是水精,哪里来的炎术?
“什么大乘炎术?能将殿下烧成这样?”
“菩萨容禀,今日明王殿下难得和小王闲话,殿下说青华大帝从西王母的夫君那里学了一门天下无双的法术,唤做扶桑阳炎术,那火是天地所造,沾身不灭,小王叫黄豆大小的一颗火星烧的狼狈至极,无奈之下只能断袖自救。可饶是如此,那金火厉害,将小王的衣袖烧了又烧,直至灰烬才止。小王说句不该说的,那金火似乎比当年明王殿下的青焰更加狠毒啊。”
听了鸿蒙的话,佛母突然想起那天在瑶池自己被金火烧伤的情形,当日情势迫人,她只以为青华是学了什么护身的法子,并未过问,可眼下鸿蒙说下这话,叫她心里不禁生疑——青华什么性子?当年他跳入碧波寒绸池七天七夜,冻得伤及心脉都不肯呼救,他怎么可能去向东王公讨什么大乘炎术?这一定是越鸟的主意!
知女莫若母,从前越鸟身带青焰,羽族自然不怕鸿蒙这等虫孖之辈,可如今越鸟已经没有法术了,她既然让青华学习炎术,那就一定是有意让他来日对付鸿蒙。可越鸟如此打算,这岂不是说她已经认定鸿蒙必定有起事的一日吗?
眼看佛母脸上变颜变色,鸿蒙不禁志得意满,越鸟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越鸟想拉着青华大帝留在明王宫牵制他,他就偏要将越鸟送回密不透风有进无出的九重天。
“老身倒是听糊涂了,殿下不敬明王,被我那女婿纵火烧了,殿下不当场打回去,到老身的光明殿来说这些话,是来告状的吗?”
佛母阴阳怪气——鸿蒙本就不是青华的对手,如今青华又习得了大乘炎术,眼下她不怕圣王作妖,反倒是盼着他作妖呢,到时候让青华把这个贼道人烧成灰烬,那才是痛快!
“菩萨容禀,今日与殿下一席之谈,小王发觉殿下有意似乎让位为夫。青华大帝乃女娲后裔,造化齐天,又得九重天赏识,五族至尊妖王之位空了万年,小王出身卑微不敢贪图,可若是大帝做了明王,小王私心想着,倒不如五族同心,让青华大帝继位麒麟……只不过……只不过明王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五族多得是受过明王恩惠的,若是明王匆忙退位,五族难免心中舍不得啊……”
鸿蒙装傻充愣,指东打西,可他的言下之意佛母却听得明明白白。越鸟这个死丫头,居然生出了如此糊涂的念头,当日她在五族贵胄的面前张扬青华的威名,佛母还一心以为她是怕青华入赘叫人轻视,没想到她居然是在为青华在五族中铺路!
“殿下多虑了,明王乃凤凰后裔,什么让位于夫?我羽族一向尊母,殿下不知道吗?”
佛母嘴上逞强,可鸿蒙此来就是为了种心结、挑是非的,他根本不需要佛母的半句话——世间多情,既有男女之情,也有骨肉之情。明王深思熟虑,一心想用自己的命填了五族万年的血债,然而一个情字可动天地,明王肯为三界牺牲,倒不知她的母亲是什么心思?她能坐视自己的女儿就此灰飞烟灭吗?她能坐视青华大帝这个百妖的仇人坐上五族大位吗?
所谓情劫,就是一环套一环的无尽漩涡,若能舍得,便可逍遥,可众生多的是舍不得的。
鸿蒙要走,佛母抬眼看了他一眼,语带深意地说:“鸿蒙!过慧易夭,你明白吗?”
鸿蒙闻言嗤笑,回过头来对着佛母说:“过慧易妖,情深不寿,小王明白,佛母倒不如去问问明王殿下和青华大帝,看他们懂不懂这八个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