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杨一世坐在帐中查看舆图,烛火晃了晃,副将胥子期撩开帐门大步走进来说:“将军,京中传令,今日务必攻入曲水城。”
杨一世沉默了许久,指着舆图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传令下去,兵分两路,一路直接攻城,一路向东绕小道至阳水城突袭,主攻阳水,务必放下城中船只,以便通行!”
“是,将军!”
胥子期快步出了帐篷,帐外火把通明,杨家军早已整顿好,激动地听候军令。
杨一世摩挲着长剑,曲水城是南下门户,午云必定会派大军死守城门,更何况,对面主将是朱善,此人是老将,用兵稳辣,擅长守城防御,要想一举攻入曲水城谈何容易。
杨家军一半是杨家人,一半是对外招入,况且三年来在东海操练,并不擅长攻城苦守这等拉锯战。
阳水是水城,正是他们擅长的,攻下阳水士气高涨,再转头夹击曲水城会容易得多。
夏决倒是可与朱善正面对战,他却是不行的。杨一世叹了口气,皇上为何不命夏决开路,他从西攻入岂不简单。
杨一世出了帐篷,朝营外走去,远远看见火把下乌泱泱的兵卒,铁甲铮亮,长枪泛着冷光。
兵卒见他走过来,齐声高喊:“将军必胜!将军必胜!将军必胜!”
他忍不住血脉澎湃,高声喊:“将士们,拿出我大雍杨家军的气势来,势必一举破城,以报我皇!即将攻城,杨一世在此许诺,凡活捉午云主将者,赏银千两,活捉午云大臣及家眷者,赏银千两,此诺必践!”
“一举破城,赏银千两!”将士们兴奋起来,恨不得立马冲入曲水城,活捉主将和大臣!
杨一世大笑,这就是杨家军所向披靡之处,不同于夏家军全是夏氏一族之人,为了荣誉和家族而战,他麾下的将士除了荣誉还有银钱可得,乃是大雍最富有的将士。
胥子期点完兵,跑到杨一世跟前报:“将军,末将已点兵,可立即出发,请将军下令!”
“请将军下令!”将士齐喊,声音震耳欲聋。
杨一世看了一眼胥子期,点头说:“出发!”
胥子期翻身上马,领着千军万马朝东方林中走去。
杨一世看着剩下的一半杨家军,大喊:“杨家军听令,速速上马,随我前去攻打曲水城!”
“是!”
锣鼓震天,火把映红了大片夜空,此时天仍未亮。
曲水城上火把通明,主将朱善稳稳地坐在椅上。
他身旁的灰袍男子替他添了添茶,沉声说:“将军,杨家军攻过来了。”
朱善摆摆手说:“在城外观望了五日,也该攻城了,正好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午云门户。守军听令,城下凡跨过官道者,一并射杀,不许雍贼靠近半步!”
“嘭!”“嘭!”“嘭!”战鼓震天,密密麻麻的杨家军往城门冲去,火光连天,气势汹汹。
“放箭!”
“咻!”“咻!”无数火箭朝城下射去,遇物则燃,地上很快燃成一片火海,不少杨家军避让不及被火势吞灭,战马哀鸣乱窜,场面一片混乱。
杨一世高坐马上,沉脸看着战况。曲水城外开阔,是作战的好地方,然而也是对方的活靶子,要想强攻曲水城,除非耗到朱善粮尽援绝。
攻不进曲水又如何能截断粮草和援军!此乃恶战,久耗不利。
朱善站起身,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看清了杨一世的脸。据探子回报,大雍主力在夏家军,这开路的却是知之甚少的杨家军,这里面大有玄机。
杨家军善水路,强攻曲水城乃是下策。朱善微微转头问:“先生,阳水那边可做好准备了?”
灰袍男子点头说:“早已准备好了,谢大人镇守阳水。”
“甚好,有阳水谢氏出手,老夫便可放下心来守城了。另有一事,派人去查查夏决的踪迹。”
灰袍男子快步下了城楼,驾马疾驰而去。
天已大亮,杨一世活动了一下腿脚,属下将士给他递上水囊,他接过狠狠喝了一口。
过去两个时辰了,依然无法突破火箭,本想凭借人数优势,乘机靠近城门,谁知完全被阻挡下来。
他皱着眉看着漫延过来的尸水,一股恶臭味钻进鼻孔。
朱善从哪里学的这种阴狠手段?倒下的人马不是被火苗吞噬,就是被城门上射出的瓷瓶里的液体化掉,城门前竟一具尸体也找不到。
“将军,城门上火箭甚急,无法突破,眼下将士死伤惨重,如何是好?”
先锋杨释骑马从火地上冲过来,铁甲下的衣袍被火燎得七零八落,战马身上的毛也烧焦了一大片。
杨一世狠狠地唾了一口,大喊:“暂避锋芒,大军立即回营休整!”
锣声急切,杨家军闻声连忙退回,不少将士缓了口气。
杨一世沉着脸坐在主帐中,今日首战如此不利,士气大挫,随他前去攻城的将士伤亡惨重,看来不能强攻,得想个法子。
“去,再打听打听朱善。”
胥子期领着三十万人马往阳水城奔去,所过之处的午云百姓全部被屠杀,老弱妇孺无一例外。
有个年轻的小兵心有不忍,不解地问:“将军为何要屠村,稚子小儿又岂能坏事。”
前方行走的老兵闻言放慢了速度,骑着马朝他走来说:“你是随粮草运送过来的人吧,你来得迟,不知边境凶险,午云百姓尊崇云氏皇族,宁死不屈之人比比皆是,哪怕只是小儿,也会通风报信,偷袭我们。大军刚入午云边境时,吃了不少老弱妇孺的亏,遇见午云百姓,千万小心,绝不能心怀怜悯!”
小兵是懂非懂,只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真有那么可怕?
行了两日,终于到了阳水城外。大军隔着阳水河朝对岸城楼望去,城楼古朴,楼宇雕刻精美,一尊大铜钟吊在城楼上。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城中华美的吊脚楼,远方青烟漂浮的山寺。
军士们忍不住窃窃私语,早听闻南国风物,十里烟软,飘逸若仙境,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胥子期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军士们,大声说:“度过阳水,直取城楼,都给我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南蛮子瞧瞧我大雍水师的厉害!”
“全军听令,先锋三千趁夜入水,东军取材林中,西军造筏,南军防御,北军固守,务必攻入阳水城!”
他看了一眼沉没的夕阳,只等天黑便可行动。
大军在河岸上五里扎营,沿河岸排开,浩浩荡荡。
探子紧张地站在帐篷里,偷看着胥子期的脸色。
胥子期黑着脸说:“朱善当真稳辣,竟能逼停杨将军的猛攻,此战死伤两千余人,杨将军可有了对策?”
探子擦了擦汗,结巴地说:“未……未有对策,将军正盼着您攻入阳水。”
胥子期挥手让他出去了,帐中只剩下他,他举剑刺了几下,才将长剑收好。能让杨将军避让,说明极难对付,只怕阳水城也是块硬骨头,傍晚时他朝对面城楼望去,楼上竟空无一人。
大雍与午云之战已有一月之久,午云各地城楼上岂会无人守卫?这般明晃晃地,分明在说请君入瓮。
“砰!”木桌被拍得碎屑四起,胥子期冷着脸,探子至今打探不出对面守城的主将,作战知己知彼乃是最基本的准则。
入夜,三千先锋脱去铁甲,只带着贴身兵器入了水,借着夜色潜水,摸近城楼边。
胥子期神色警惕,提着长剑默立在水边,紧紧盯着对岸的动静,他身旁跟着几名属下。
“噗通!”清脆的落水声从对岸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先锋军士接连落入水中,甚至不及反应就倒下了,被水流吞没。
胥子期借着微弱的月光远远看着他们倒下,心急如焚,低声喊:“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几个属下拦住他说:“胥将军,情势不明,贸然入水会中敌人奸计,等天明再来查看吧。”
胥子期恨恨地跺地,果然有诈,只是以那三千先锋的身手,若有暗器或是敌人偷袭,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毙命,究竟怎么回事?
天终于亮了,胥子期撩开帐篷便朝水边走去,水边已围了一些兵士,一名军医命人打捞回了几具尸首,脱了尸首上的衣服正在仔细查看。
“可有查出什么?”
军医摇了摇头,困惑地说:“老朽翻来覆去找了个遍,也没看见伤口,只知道是中了毒,莫非对面河岸上藏着烟管?”
胥子期沉着脸,摇头说:“不可能,先锋里的人都是我东海水师的佼佼者,烟管一出现就会被察觉,岂能毒倒他们?”
三千先锋突然没了,将士们十分震动,许多人一夜没睡,就等着今早来查看,眼下却查不出原因。
河面上有几只野鸭游过,争抢着潜水捉鱼,不时好奇地看着岸边的大军。
河水有毒是不可能的,查不出原因就只能小心行事,夜袭是不可能了。
“木筏做了多少了?加快速度,以木筏白日渡河,尽早攻下阳水城。”
胥子期吩咐完大军,转身回营。
阳水城外的怪事被探子报给了杨一世,他苦笑一声,这下可好,两人都一筹莫展了。
他看了看手上的字条,九皇子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口信,上面写着:手下留情,毋伤百姓。
他揉了揉太阳穴,他还想给午云的人说一声手下留情呢,初入边境时心软放过一名粉妆玉砌的小童,却差点被那小童毒死,让他深刻领教了战场无老幼,心软必败的道理。
也不知夏决西攻战况如何,他想了想,命探子将阳水城的怪事报给夏决。
夏决来过午云,对本地情形更加清楚,或许能给出一些建议。
阳水城外,胥子期领着军士在林中伐木。今日阳光甚好,林中处处可见鸟雀穿梭在光影下。
他叹了口气,南国春暖,阳水城外生机盎然,他们从寒冷的北国裹着棉衣过来,到此处只需穿两件春衫。
随杨将军去花重锦那日,他在花枝后远远看了传闻中的倾云长公主一眼,是个清冷又娇柔的女子,有着南国女子特有的神态,脆弱又神采奕奕。
这种神态,后来在午云边境看过无数,她们死在他剑下前脸上便是这种神态。
胥子期有些恍惚,这是被蛊惑的温柔,然而他是皇上锋利的刀刃,南国皇上势在必得。
“将军当心!”一名兵士长剑一挑,一条黑色小蛇被切成两截飞了出去。
胥子期侧头看着小蛇,开口说:“春日天暖,当心苏醒的虫蛇。”
南地多蛇鼠虫蚁,这片树林里小蛇颇多,听见动静纷纷四散逃跑,不时可见地上飞快溜走的小蛇。
将士们哈哈大笑,这南国的蛇也跟南人一样胆怯,他们守了三日对面城楼上仍是不见人影,叫人怀疑究竟城中有没有人防守,莫不是人都逃空了?
胥子期听着他们的议论,心中叹气,想得未免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