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安稳地睡了一夜,睁开眼时外头天色微亮,她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长廊里点着油灯,火光照亮了幽幽长廊,有几个人倚在门前正在低语,不时笑出声来,看到她和善地笑了笑。
她回以微笑,快步走到了楼下,阿木措果然正坐在木桌前。
她凑了过去,阿木措正闭着眼吟诵,手中佛珠啪嗒作响。
她朝小二招了招手说:“上些早食,就一个人的。”
小二欢快地朝厨房喊:“都听见了吗?”
厨房里有妇人应了一声。
小店里人来人往,一眼便能分出哪些是北境一族,哪些是外族。外族人甚多,既有行商,又有修士,野鹤坐在其中并不突兀。
她将长剑系紧了些,今日矿下还有一场硬仗,她要把那些烦人的鬼怪全部抓起来。
阿木措诵完经文,笑着睁开眼说:“我就知道你来了,快试试我们北境的早食。”
野鹤看着碗里鸡蛋大的粉锭子瞪大了眼,这实在难以下口,一股奶腥味幽幽地飘进了她的鼻子。
她难受地看了一圈,众人碗里都是粉锭子,空气里漂浮着难以言说的腥味。
她失望地放下了筷子,端起热茶呡了一口,奶腥味直冲天灵盖,她艰难地将早茶咽下,心里暗骂一声奸商。昨日老洛桑给她喝的热茶可不是这个味儿,那是满口香甜。
阿木措无奈地说:“这粉锭子虽不中看,却很抵饿,你多吃些,待会儿在矿下可吃不到热食了。”
野鹤连连摇头,她这些年虽是落魄了,饥饱不定,可她从前是锦衣玉食地活过的,她历来只吃自己肯吃的东西。
两人朝店门走去,角落里一个浑身裹在长袍里的人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野鹤身上。
穿过连绵的矿山,两人走到了悲迦神山前,静谧的神山沐在柔和的阳光中,晨雾一点点散去,神山青黑的山体慢慢展露出来。
透过神山隐隐能看见洁白的云幕下有一个纯净的蓝湖,湖水倒映着天空,湖天一色,令人分不清界限。
野鹤指着远处隐约的湖问:“那是何处?”
阿木措双手合十,朝着蓝湖跪下说:“那是西境盐湖,北境一族的圣湖。”
野鹤挑了挑眉,西境盐湖?风光倒是绝美,等她从矿山出来就去观赏一番。
“嘭!”巨大的荆棘枝被劈开,野鹤走进了沙石路,凉气迎面吹来,她扯紧了衣裳回头说:“阿木措,把矿下的图纸扔给我,里头便不是你能进的地方了。”
阿木措摇头说:“野鹤小姐不要小瞧鄙人,鄙人虽是猎人,却也是北境一族。”
淡淡火光从他身上冒出,他就要走进缺口。
“咚!”一锭银子落入了他手中,野鹤沉声说:“我记得昨日你说过,你家中兄弟三人,如今只剩你一人,你当真要以身涉险,独留孤寡老母在世?”
阿木措一愣,脸上浮现犹豫之色,他对大哥的死耿耿于怀,一直想要亲自去矿下查看。
野鹤笑了,指着来路说:“矿下我自会去查,术业有专攻,你回去吧,多谢你带路。”
阿木措举起银子说:“你这是何意?”
他执意将银子抛回,站在缺口外等她走远才低着头往回走。
等他走远,一个神秘人从角落走了出来,走进了缺口,手指微动劈开的荆棘枝又合了起来。
神秘人朝野鹤的方向走了过去。
矿山背阳处十分阴冷,刺骨寒风让野鹤骨头生痛,她从手镯里取出厚重的狐裘披在身上,方才觉得暖和不少。
眼前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上撑着粗壮的树干,这就是斜井的入口。
她举起明珠走进了矿洞,按图纸所画,沿着深长的斜井走两里就能进入矿坑,矿坑里坑道众多,她要先去东南方的黑石矿坑,沿着矿道往北搜寻,然后进入另一座小矿山的铁石矿坑。
据传铁石矿坑频频出事,鬼怪应该躲在铁石矿坑中。
她勾了勾嘴角,等着啊,她这就去收了他们。
矿山中蕴藏着各类奇石,遇明火即燃,因此在矿下她不能使用符纸和某些封印阵,只能靠武力取胜,近战正是她擅长的。
她似乎没有仙术天分,很难将仙术得心应手地使出,幸好惊逐仙山主修武道。
越往下矿井越发阴冷,头上的石壁早已磨得万分光滑,明珠的光芒在石壁上闪耀。
野鹤走出了一身细汗,连忙将狐裘收进了手镯,拄着长剑从斜井下来,走到了平坦的矿坑里。
巨大的矿坑里刮着冷风,她高举明珠朝头顶望去,矿坑太大,森冷的石壁吞没了光芒,留下一片黝黑,她的身影被明珠投在半壁石头上,显得瘦长又孤独。
她放下了明珠,抬眼打量着矿坑,这里明显是古时遗留下来的,四周的黑石早已被挖空,不远处凌乱地扔着几只箩筐,箩筐早已腐蚀得只剩主干,珠光从空洞中漏出。
她谨慎地朝东南方的一个坑道走去,她要先去出事的黑石矿看看。
越往里走她心头越是发怵,一个人在漆黑幽深的地下坑道行走,光是脚步声和晃动的影子都让她汗毛倒立。
她咬紧了唇,她一直恐惧黑暗和幽闭的地方,从前做悬赏时有意避开了这些地方,以至于在惊逐仙山三十年也不知世事。
然而人不能一直逃避,那些不痛不痒的悬赏已经不能让她提升,她越发打不过闲云了。
闲云的大眼睛出现在她脑中,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闲云是惊逐仙山少见的主修仙术的妖兽,实在是朵奇葩,日日溜到各仙山偷习仙术。
坑道中有人笑弯了眼,有意思,她还笑得出来,心绪挺稳嘛。
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了野鹤身后,贴着野鹤的背挥起了双手,随即好笑地捂住了嘴。
野鹤走了许久依旧不见鬼怪踪迹,不禁怀疑矿山下是否有鬼怪作乱,难道北境王在愚弄海外修士?莫非青杏子察觉此事才返回的淼烟仙门?
她看了一眼潮湿的地面,盘腿坐了下去,从手镯中摸出肉干嚼了起来,不时喝一口水囊,清水滋润着她的喉管。
她满意地摸了摸水囊,有了黑城的前车之鉴,她这次带足了水粮,就是在矿下待个十天半月也没有问题。
她没有注意到一根纤细的手指暗搓搓地伸了过来,指尖锋利,一下戳穿了水囊,清水顺着暗洞溢了出来,水囊上出现了一条暗痕。
野鹤十分节俭,喝了几口清水后将巨大的水囊放回了手镯,接着起身朝前走去。
背后贴着的人十分高兴,舞起了纤细的手臂,一个个绝美的手姿在野鹤背后绽开。
野鹤毫无察觉,举着明珠小心地向前探去,又猛地回头照着身后,幽深的坑道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她不由蹙眉,怎么总感觉有背后有一股凉气?
野鹤渐渐走远,坑道重归黑暗,寂静中一个黑影走了出来,望着野鹤的方向皱眉。
她是哪个仙山的修士?竟背着女鬼走了一路。
女鬼魅惑的神情让他微微皱眉,这些搔首弄姿的下贱之物实在污人眼目,女子应当像天姬娘娘一般高贵冷艳。
他沉眼跟了上去。
矿道中随处可见巨大的木头,木头牢牢地撑着矿壁,头顶上可以看见锈迹斑斑的铁网,偶有黑灰掉下来。
野鹤转入了一个角落,避风的角落里十分暖和,她不由舒了口气,坑道里的风十分凉爽。
“嘀嗒。”清脆的水声吓了她一跳,她举起了明珠,发现头上的黑石层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她有些疑惑,矿山里有水的吗?
岩层越发湿润,滴落的水滴落到了她头上,她连忙擦了擦头,躲到了角落。
很快她就发觉身子开始虚软,她连忙拔剑跳了上去,飞快地朝里飞去,身后的水滴声越发清晰,她惊惧地回头看去。
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吓掉了魂,乌泱泱的青面鬼在后头穷追不舍,灰色的鬼气朝她扑来。
“砰!”长剑撞到了岩石,她费力地捡起了长剑,不用想也知道渗落的水有毒了。扑来的青面鬼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幻境却不得而知,她只能死死抓着长剑。
“啊……”青面鬼尖叫着扑了过来。
野鹤狂乱地挥舞着长剑,砍到了虚影上,长剑从几只鬼身上穿过。她不禁皱眉,莫非是幻境?
“哼。”一只青面鬼咬到了她的左腿,她闷哼一声击出了一掌,手掌依旧穿过了虚影,而被咬的左腿鲜血渗出了裤裙。
青面鬼见此更加兴奋,尖叫着扑了过来,大有群起而咬死她的架势。
野鹤退了两步,她的剑只能砍到实物,对灵体无用,眼下只有符纸能镇住这些青面鬼。可这里是矿坑,她哪里敢使用符纸,她可不想自爆于此。
青面鬼纵身一跃,乌压压的黑影朝她压下,她浑身僵硬,脑子里飞快闪过几种仙术,终于记起了仙术的口诀,连忙大声说:“光照玄冥,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
“轰!”一道金光炸开,被金光照到的青面鬼惨叫着化成了青烟,后头的青面鬼连忙后退,生怕被金光消灭。
野鹤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她竟然使出了如此威力的灭鬼仙术,分明她是有仙道天分的!
她看着青面鬼们大笑说:“哈哈哈,本宫还是会仙术的,竟敢欺负本宫,本宫要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她狞笑着朝青面鬼们跑去,青面鬼们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扭头就跑,很快青面鬼就消失在了坑道中。
野鹤一瘸一拐地追到了渗水岩,头又开始昏痛,她只得后退,这毒水麻痹了她的神识。
她暗骂一声,眼见着仙银飞了,她也只能往前走。
突然,她发现脚下似有动静,连忙闪到一边。
珠光照到地上,水光下出现了无数缠在一起的白骨,层层白骨让人心生凉意。
野鹤一剑挑飞了土皮,几块白骨飞了出来。
无数白骨被她扒了出来,看着挣扎的白骨她突然明白了,这里就是从前出事的地方之一。
她抬头望着头顶不时滴落的水珠,心里有一丝冰凉,若她没猜错,这座巨大的矿山地下有暗河,暗河的水渗到了黑石矿坑中,剧毒水滴将劳作的矿工全部毒死在地下。又或者暗河曾淹没了矿坑,将矿工淹死在了其中。
她看了一眼岩壁上的水痕,是什么人下令在此山采石的?竟未探出地下暗河,害死了大批矿工。
她微微转身,果然看见了一只瘦弱的青面鬼,青面鬼死死地蹲在被她挑飞的长骨前。
那无疑是他的尸骨。
野鹤心头有些悲悯,死在阴森的矿下,这些孤魂野鬼永远无法安宁,难怪要在地下作乱。只是,他们残害后来之人又是什么道理?埋着的白骨中难保没有后来惨死的矿工。
她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些青面鬼她要全部收服。
“真灵玉女,收摄魁罡……”
她记起了摄鬼令的口诀,打算将躲在暗处的青面鬼全部收进封印。
“嗯哼哼哼。”一声娇媚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野鹤一剑刺向了背后。
一个红衣雪肤的妖媚女子赤着脚站在岩壁上俯视着野鹤。
“哎呀,要是小姐把他们都抓走了,奴家从哪里弄魂灵呢?现在大家都不到井下来,奴家弄不到魂灵,会被杀了的。”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野鹤冷哼说:“哪里来的妖人?”
女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纤纤食指指着她说:“喏,你背进来的。”
“咳……”躲在暗处看戏的男子差点呛出声来。
果然,下方的女修士冷起了脸,瞬间劈向了女鬼。
“嘭!”红衣挡下了长剑,两道气流相接的瞬间炸出了火光。
“嘭!”黑石粉瞬间爆炸,凶猛的大火轰地一声燃了起来,扑向了打斗的两人。
红衣女鬼娇笑着缠住了野鹤,她反正是灵体,火光伤不了她。
野鹤看出了她的心思,飞快地念咒:“金光速现,覆映吾身!”
金光覆于野鹤身上,她一爪撕碎了缠住她的红衣,抓起长剑朝前方坑道飞去,身后熊熊大火追了出来。
“轰隆!”矿山开始晃动,地下的黑石矿坑燃成了一片火海,黑石层中不时传出巨响,火光一阵盖过一阵。
野鹤身上浸出了冷汗,黑石易燃,加上矿坑中易爆的奇石和怪气,矿山东南侧必塌。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满天巨石,凡身肉体岂可硬抗天地自然?
“嗖!”长剑飞出了矿井,野鹤站在空中俯视着洞口,隐约能看见里头的火光。
她啐了一口,刚才那女鬼跑了却是可惜了,以女鬼的姿容和修为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张脸,美玉般无瑕的紫眸中盛满了笑意,他善招魂御鬼。
她脸色阴郁地低下了头,有的人不应被想起,却从来没有遗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