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不急不缓地划过地面,留下独有的沙沙声,雨露低落到地面,发出清响。
云流闭着眼感受着院中的一切,今日雨水似乎停了,正是出行的好日子。她睁眼望着纱帐,入眼仍是乌漆一片,她摸索着穿好衣服,径直往木窗走去,窗外地面上尽是湿意。
她扶上玉壁,幽蓝的微光闪过,她已到了院中。今日云流穿了一身黑袍,她回头望了一眼寝殿,拉下帽沿直往王府后院走去。幽灵蝶四下飞舞,往各个角落扑去。
一路畅通无阻,云流很快走到了后院的墙下。她望着高墙顿了顿,接着穿墙而过,幽灵蝶贴在她身上。她立在墙下环顾四周,果然四下无人,华绍在九王府四周遍布眼线,唯有后院势力薄弱,此时正是眼线换岗的时刻。
云流快步往永安坊门走去,一路上人影稀少,三三两两的小贩嬉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城中藏龙卧虎,她不敢召出幽灵蝶,只得依着记忆往将军府走去。
华心兮信上说,姬青离此人神秘莫测,与八皇子倒有些交情。想要接近他只能寻求夏决帮忙,云流眼神沉了沉,若非迫不得已,她不愿再见他一眼!
伤谢酉的人是夏决的人,明年进攻午云的也是夏决的人,思及此她心中充满了厌恶,又不得不去寻他。
云流心事重重地走到了征国大将军府邸前,天色微蒙,将军府大门已开,守卫立在两旁警惕注视着她。她捂的极严实,压着声音说:“去叫你们将军出来,宫中有急事!”
守卫先是一愣,随即说:“请稍候片刻。”
一个守卫快步往里通传消息,另一个守卫依然警惕地盯着阶下的云流。
云流舒了口气,看来平日夏决没少遇到这种事,将军府守卫对此也习以为常了。她静静地等在府门前,身后的长坊空无一人。
不多时,门后出现了两个急匆匆的身影,夏决只胡乱披了件月白的外袍走出门来,看着门下一身黑袍的人有些疑惑,这是……?
云流猛地抬起头,黑沉的眼珠直直盯着他,夏决浑身一震,快步走下台阶问:“你……怎么过来了?”
他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往府门走去,不忘看了两个守卫一眼。
守卫心领神会,立马站直了身,似是眼前空无一人。夏决满意地拉着云流拐进了花园小径,路上并无下人,两人很快到了一处低矮的楼阁前。
楼阁四面环水,只有一条细长的木桥通往阁中。云流伸脚在平整的木板上踏了踏,十分结实。
夏决看着她欲言又止,云流不去看他,他终是叹气说:“走吧,去书房。”
两人一步步地走进楼阁,夏决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关上了门。阁楼里弥漫着厚重的书卷味,角落的明珠散发出淡淡光亮,两人的影子落在木板上,一时间气氛异常安静。
夏决拉开长凳坐下,看着云流撩下衣帽,他忍不住问:“长公主,今日造访敝府有何贵干?”
云流坐到他对面,看着他坚毅的脸反问:“怎么,本宫不能来?”
夏决欲言又止,皇上命人严密监视九王府,他不信她不知情。
他轻声问:“长公主,今日是如何走到将军府的?”他很好奇她是如何走过来的,为何来找他。
云流讥诮地看着他说:“大将军放心,并无人发现本宫出府,绝不会连累将军!”
夏决苦笑,已有月余不曾见过她,让他辗转反侧进退两难的人,如今就在他面前,却不知何故冷漠如斯。他眯起眼看着她的轮廓慢慢扭曲,楼阁外天光渐起,他压下心头的烦躁又问:“长公主,可要用些糕点?”
云流摇摇头说:“夏将军,我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云流直直地看着他,思考着如何开口。
夏决一愣,她冒险出来是想找他帮忙?夏决沉着脸说:“长公主,秋雨寒凉,唤下人送信来便是,公主殿下何须亲自过来。”
云流看着他关切的模样,心中有些矛盾,思索了片刻说:“夏将军,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薄雾浮起在水面上,几支残荷倒在水上,四周一片寂静。夏决默了默,仍是走上前把外袍披在了云流身上,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边:“长公主,北国秋寒,万勿受凉。”
外袍上淡淡的熏香飘进云流的鼻子,她回过头,夏决已退到了她对面,逆着光只能看到他迷蒙的轮廓,她听见他轻声说:“今日午后,公主殿下去天女街浮生画室,必能得偿所愿。”
浮生画室?云流敛眉,这姬青离在画室做甚?她朝夏决施礼,夏决侧身避开。
眼见薄雾散去,夏决轻声问:“长公主可要回了?不若下臣送殿下?”
云流摆摆手说:“不敢再劳烦将军,我自己出去倒是方便许多。”她本是溜出来的,夏决跟着岂不打眼?
说着就要出阁,夏决猛地站起来,云流下意识避开,夏决却朝她步步逼近,将她逼到书架前。她有些恼怒,抬眼却望进了一双幽深黑沉的眼里,夏决低低地说:“长公主,此次一别……”
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和纠结,最终化成了一句轻语:“长公主保重,长公主若有求,决必应!”
夏决退开了身,云流恼怒地推了他一把,从他身旁快步跨到门口,迎着寒风走上了木板。
夏决倚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岸边,他的外袍挂在木桥上,惨白如满湖的薄雾。他慢慢走过去拿起外袍,心里也渗满了雾气,湿漉漉的。
他退回到楼阁里,长凳上仍有温热,他方才想说,倾慕她已久还是他不日将会大婚?
夏决伏在桌上,无意识地看着水面,童四娘近日来过府上,父亲与童太傅已在商议婚期。他那日远远看了她一眼,是个进退有度的女子,她若进了夏家,定是极好的当家主母。
夏决叹了口气,心头秘事终是将它深埋,他与长公主今生今世绝无可能。如今府上内忧外患,便遂父亲的意娶童四娘吧,她能替他打点府上琐事,他虽无意于她,却能给她遮风避雨的体面,权当是对她的补偿。
夏决高大的身子立在书架前,他翻找了片刻拿起一卷曲谱,这是当年镇守西北时所获孤本,记载了西北蛮人驱妖咒曲,把它送给姬青离,姬青离必不会怠慢长公主。
他收好曲谱,披上外袍急急出了府,直奔皇城。
云流在宫外游荡了半日,将城中轮廓熟记于心,她慢慢走进了天女街。入眼尽是书画铺,长街两旁不少人向她招手说:“这位公子气宇轩扬,步履不凡,不若到本店暂歇,饮杯热茶?”
她心头闷笑,分明是瞧她行容怪异,想一探究竟,她这黑漆漆的行头几时气宇轩扬了?云流装模作样地在长街上溜了一圈,随意进了几家画铺,打量着挂在壁上的字画。
就在她摸索着一幅花鸟图时,一个身着浅蓝裘袍的身影从她背后走过,掩入了字画中。她浑然未觉,只慢慢地欣赏着满壁画像。
华天歌静静地坐在里间的木桌上,画室里不知何时人已走空,只剩沉浸在画像中的云流。
华天歌清淡地挑眉看了一眼那个臃肿鬼祟的身影,午云长公主今日在扮甚?
等云流回过神来,满室画像轻轻飘动,一个人影也无。她好奇地往里走去,看到了窗下支起手的华天歌,不由心头一跳,状若无事地转身欲走。
“长公主……”
云流暴怒,猛地转身朝他走去,恶狠狠地说:“这位小郎君白日发梦,叫着谁呢?”
华天歌轻笑,清冷容颜有了些微光亮,他轻声说:“长公主穿成这样,莫非是偷跑出府?”
云流心跳如擂,她紧张地朝外张望,店外无人经过。她回头瞪着华天歌,在他清明如水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恼怒地伸手摘了帽,露出了惊绝的小脸。
她有些丧气地问:“七皇子是如何认出我的?”她自认为掩饰得极好,怎料被他一眼识破。
华天歌指着木桌示意她坐下,云流板着脸坐下,本以为他会给她解惑,没想到他悠然自得地拿起画笔调试起来。
云流再问:“七皇子是如何认出本宫的?”
华天歌淡淡地说:“长公主莫非以为我是凭外貌识人的?”
他静心作画,洁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幅草原月夜图。
云流很不解,不是靠人的相貌识人,他靠什么?
华天歌作画极快,待落笔后他才抬头看着她说:“气息,每个人气息有所不同,长公主尤为特别。”
至于特别之处他并未明言,只敲着木桌说:“长公主在天女街转了这么久,为何不去浮生画室看看?”
云流闻言一震,警惕地看着他。华天歌声音清冷地说:“公主殿下既然对侍女图有兴致,却舍浮生而不入,莫非有何忌讳,或是避嫌?”
云流冷冷地说:“本宫去何处无须七皇子操心,听闻近日若嫔娘娘身染风寒,七皇子不奉侍榻前,却跑到这闹市中舞弄画笔,真真好兴致!”
华天歌看了一眼炸毛的她,蓦地浅笑,真是来寻姬青离的!他把热茶递到她面前说:“若嫔娘娘身子不适,自有太医院的人奉侍。”
云流没有接,只盯着他的脸不语。
华天歌待墨迹干涸,将画挂在了长绳上,他从画纸中走过,声音透过沙沙的画纸摩挲声传来:“浮生画室今日清净,姬青离午后匆忙离开了画室,长公主可以尽享画室了。”
姬青离不在?云流面色不改,心里却是惊讶不已,等华天歌出了画室,她急忙起身出门,往浮生画室走去,里面果真无人。
姬青离不在,那她要如何打探谢酉的消息?云流咬咬唇朝门口走去,黑色长袍将她的身形容貌遮盖得严严实实。
华天歌立在长街对面的一间画室前,门口竖起的宽大襟带微微飘散,遮住了他的身影。他看着那个急匆匆的身影失落而去,心里更加确定,那晚姬青离抓获的就是长公主的人!
在这等节骨眼上找姬青离,不是自投罗网?他在宫中看见夏决急匆匆地往后山走去,便猜到了首尾,只是不想这人是倾云长公主!倾云与夏决还有这等交情?
华天歌神色复杂,近日他接到了幽洲密信,要他密切关注大雍动向,索曦更是装病潜回了幽洲。幽洲近日似乎有些变动,只等索曦回来他便知道下一步如何行事了。
华天歌清贵的脸上露出浅笑,一步步朝街口走去。一路上迷了不少小娘子的眼,一向安静的天女街热闹起来,小娘子们争相前来一睹美男子风仪。
云流压抑着情绪回了九王府,一进凝香殿便被苏玉拉到了房中,苏玉紧张地问:“殿下今日外出可平安?可有暴露?”
云流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说:“无事,姑姑不必太过紧张,我今日去天女街看了画像,画像倒是颇有趣味。”
苏玉悬了一天的心落回了原地,今晨她前来掌烛,发现榻上空无一人心头惊出冷汗,在慌乱中看到殿下留在椅上的字条,她才冷静下来,却又担忧殿下在外遇险。
如今谢酉被擒,白灵失踪,她不敢想象若是殿下出了事……苏玉脸色发白,忍着后怕吩咐白鹤替云流梳洗,她自己则跟在云流身后,替她按摩着太阳穴。
云流近日心神不宁,入眠困难,早间又醒的早,眼下迅速爬上了两片乌青。苏玉用温热的帕子敷在她眼下,一股茉莉的清香钻进云流鼻子,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放松了身体任由苏玉按摩。
苏玉轻轻按摩着,手下触感越发柔软,轻微地呼吸扑在她手上。她停手仔细听了听,发现长公主已经睡着了,她心头欢喜,朝外间的白鹤摆摆手,白鹤忙放下木盆走了出去。
苏玉守着云流,替她盖好棉被后开始做针线。入冬在即,她要给殿下赶出几套冬衣来。南国人在北国秋冬倍受煎熬,殿下入秋以来已病了几次,强壮如褚绥,近日也染了风寒,来后院找她讨药。
苏玉摇摇头,起身将木窗全数关严,一室烛火黯然,她就着微弱的光芒缝制冬衣,身旁是熟睡在榻上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