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城桂花十里,天微亮时大街上出现了一群男女,衣着华贵,姿态雍容,其中有一男一女最引人注目,男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身边跟着两个沉默寡言的黑衣侍卫。女子身着蓝色襦裙,眉眼昳丽冷淡,跟在几人身后。
“哎我说子扬,这天蒙蒙亮你就把我们叫起来,就只是为了找阳大夫?”岑奕揉着眼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梦到的姑娘不见了,找谁赔去?
他转过脸偷偷瞄了商嫣一眼,见她眼皮也不抬地往前走去,不禁有些气馁,好歹是给她找大夫,就不能给个好脸色?
他不禁埋怨起华瑜,一大早带着这么个冷冰冰的姑娘四处寻人,人可不领情。
华瑜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领先几人朝前走去。妙手村大夫众多,乃是大雍杏林圣地,这其中又以阳应医术最为精湛。阳应年岁已高,早已归隐,极少出山,故而知之者甚少,然而太医院几任院正皆师从阳应。
妙手村在朱砂大街尽头,背靠着大山,采药十分方便,这时已有不少药童背着背篓上山了。几人走进了大厅,抬眼便望见了堂上的匾额,“妙手回春”几个大字遒劲有力。
一名老大夫在堂上拨着小秤,嘴里振振有词地说:“川贝三两,白术二两,远志、木香……哎,几位客人,天色尚早不知光临蔽店有何贵干?”
孟涵笑容满面地问:“老神仙安好,敢问阳老先生何在?我等慕名求见先生。”
“阳老先生?不知不知,老朽从未听过妙手村有姓阳的大夫!”老头垂下头复又拨起秤来,三三两两的药师从大厅穿过,好奇地看着几人。
华瑜静静地看着大厅的摆设,草药放置巧妙整齐,药盒清晰明了,空间利用极好,看木架腿的痕迹,已有多年按此摆放,无独有偶,太医院一间小院便是这样摆放草药。
商嫣脸色倔强地说:“既然阳大夫不在,便不打搅了。”
说着就要出去,岑奕一把拉住她说:“商姑娘何必心急,既然来了总得看了大夫再走,阳大夫不在,还有何大夫,肖大夫……”
商嫣扯回袖子,空荡的衣袖落在华瑜眼中。
华瑜直视着老头说:“先生,若是阳先生回来了……”
老头急忙摆手,“没有什么阳先生……”
华瑜挥手阻止了他说:“告诉阳先生,故人水心有求,这是信物。”
他把一枚小小的玉佩递过去,玉佩通体碧绿,中间刻着“阳”字。老头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抬头打量着几人,半晌说:“既然是阳先生故人,几位跟我来吧!”
老头引着几人穿过弄堂,走进一间偏房,敲了敲门问:“苦木,阳先生可回来了?”
房门被拉开,一个满身药屑的男子伸出脑袋,眼睛绕着几人转了一圈落在商嫣身上。
“这位姑娘伤得不轻,只是不巧,阳先生上个月去了山中采药,我也不知道具体在何处。”
老头耸耸肩说:“客人,阳先生向来行踪不定,要见他只怕不易,大山茫茫,寻人十分困难。”
华瑜微笑着说:“多谢先生,只要知道阳先生在山中就好办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窝在角落没作声的姬青离,跟着苦木朝后院走去。
阳应在大山里研究一种新药材,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他们只能自己去找。
几人走进了上山的小道,一路上鸟语花香,十分幽静。
商嫣眯眼望着远处的山峰,她自小在仙女峰长大,日日对着浮云山峦修炼,急着做到最好以求师尊夸赞,从未有过这样闲适的时刻。
师尊待她极严厉,稍有出错便会罚她面壁,若是对了就会奖励她东西,玉剑,金铃,花簪,全是些女子喜爱的玩意儿,她爱不释手。
每次拿着把玩师尊便会温柔地看着她,满脸笑意,眼神迷茫而空洞,像一潭晨雾弥漫的湖水。
师尊希望她变得强大,这些年她努力修炼,成了书院的大师姐,然而远远不够,要与师尊并肩还有极长的岁月要走,她很期待明天。商嫣露出一丝浅笑,照亮了山林。
姬青离指着南方一处峡谷说:“下面,血兰喜阴,此处是极阴之地。”
华瑜沿着小路滑下去,莫言莫语紧跟在后,岑奕大喊一声:“美人,爷来了!”
惊起飞鸟无数,安谧被打破。
他朝峡谷猛地冲下去,谁知突然窜出一条长腿猎犬,将他撞飞,他在斜坡上翻滚了几次落进了泥水坑,弄得满身泥。
“恭喜岑公子抱得美人归。”孟涵笑着抚掌。
姬青离嗤笑一声说:“蠢材!”
“你说什么?小爷我要废了你,啊……呸,这泥真臭!”岑奕忙着抠出污泥,狼狈不堪。
商嫣忍不住笑出声,把几人看得一愣,这商姑娘冷若冰霜,笑起来却如朝阳破冰,春水初融。
岑奕只着里衣别扭地跟在孟涵身后,时不时去看商嫣,他这副尊容如何见人?那条臭狗,他要宰了它喂狼!
此刻那条臭狗正蹲在一个山洞前,啃着一条人骨,山洞里传来声音:“薄荷,不要乱吃东西,毒死了我可不管你!”
“汪汪!”薄荷摇着尾巴叫唤,突然,它看到一群人出现在了山洞前不远,立马直起身来狂叫,一个人影快速从洞里走了出来。
岑奕恶狠狠地盯着那条狗,和它身后精神抖擞的白发老者。老者身材干瘦,眼神锋利地盯着华瑜问:“水心孙儿?”
大雍这般气度的年轻男子,他只能想到一人。
华瑜朝他拱手说:“久闻阳老先生大名,此次出京祖母命子扬替她老人家拜访故友,老先生身子康健,祖母可以放心了。”
阳应眯眼看着阳光下傲然挺立的男子,几十年光阴一闪而过,她的孙儿都这般大了。
几人跟着阳应去了峡谷边一间木屋,屋里陈设简单,这一月来他便住在这里,方便观察山洞里的血兰。
商嫣坐在了阳应对面,阳应替她把着脉,仔细地给她包扎了伤口,最后望着她右边衣袖问:“姑娘年纪轻轻,怎会受如此重伤?”
商嫣沉眼,淡淡地说:“一时不慎遭了暗算,阳先生,我的手能复原吗?”
阳应摇头说:“姑娘受伤已久,况且断臂已不在,老夫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帮不了你。”
商嫣左手紧掐着袖子,没了右臂她如何变强?如何服众?师尊……会失望吗?竟然折在了一只畜生身上,她想起那天的斗篷人来,紧紧咬住了下唇。
总有一天她要杀了他,竟敢如此折辱她。她默默在手心凝聚起一把冰刀,冰力还在,她不是个废人。
华瑜望着她咬破的下唇皱眉,“阳先生,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阳应看了他一眼说:“有,就看这位姑娘愿不愿意接受。老夫可以替姑娘安上他人的手臂……”
“不必!商嫣宁可断臂,不愿借用他人躯干!”
商嫣大声拒绝,满脸冷色,她这一生不愿打上他人烙印,她就是她。
姬青离静静立在血兰面前,含苞多年的血兰突然绽放,扑鼻的冷香弥漫峡谷,血红的颜色将山洞照得红艳一片。
他迷惑地皱眉,为什么觉得血兰似曾相识?他的记忆总是破碎不全,常有记忆涌入又消失,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阳应闻到花香后,迅速走到花株前,望着血兰震惊不已,百年未开的血兰突然就盛开了,终于可以替那人做药引,他不由舒了口气。
只是这个少年……他望着黑色斗篷下的姬青离沉思,血兰是为他而开?
姬青离快速离开了山洞,那株血兰枝叶颤动,像一声声哭诉传进他的耳朵,他痛苦地捂住耳朵靠在了山洞口,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脑海出现,随即破灭。
华瑜注意到了姬青离的异样,挥手让莫言跟了出去。
莫言到姬青离跟前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冷漠地拉低了帽沿,将脸掩入斗篷,无人看见他黑色的眼眸变得血红。
商嫣沉着脸走出了山洞,岑奕几人跟在身后,看着她失望的样子有些无措。这样骄傲美丽冷漠的女子,年纪轻轻失去了右臂,如何接受得了?
岑奕想了想上前说:“商姑娘,世事无常,呃,说不准哪天便有契机,替你治好呢?”
商嫣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往上走去。
华瑜远远盯着她,觉得她的背影十分瘦弱纤长,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触,这样要强的女子,连痛也不会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