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穿过了南海结界,“嘭”地一声落在了南海上,水花溅了野鹤一脸,她抹了水花朝前方看去,几只简陋的渔船上有人朝她看过来。
一个半大的少年从木头下钻出,好奇地朝她游来,停在离她五步之隔的地方问:“小姐,您是从仙山来的吗?”
野鹤点了点头,抄起船桨往海滩划去,海鸟三三两两地从她头上飞过,落下了几根羽毛。
半大的少年推着浮木跟了上来,小声地说:“小姐,您来的方向似乎是惊逐仙山,惊逐仙山不是兽修之地吗?”
他十分好奇,听说惊逐仙山里仙兽十分残暴,有的专食人肉,这小姐怎么保住命的?
见周围的人慢慢围了过来,野鹤有些无奈地说:“你们离我这么近,就不怕我是仙兽变的?”
此言一出,围着的人瞬间远离了小舟,有人已经拿起了铁叉,神情戒备地盯着她。
方才的少年早已钻入了水中,渔船上有人击起了鼓,海滩上立马出现了许多渔民,手中刀斧森森。
野鹤愣了愣,她不过是吓唬吓唬少年,怎料渔民们如临大敌。
莫非这里被魔物偷袭了?
少年已经上了岸,对着野鹤大喊:“你是什么人?竟装作惊逐修士!”
野鹤看着紧张的人们,无奈地从怀中摸出了一枚刻着骷髅的骨雕,大声说:“惊逐仙山修士野鹤,前往天空城悬赏魔物,故借道南海诸部,望大伙儿通融!”
看见狰狞的骨雕,渔民们才放下了武器放她靠岸。
野鹤收起了骨雕,将小舟收进了空间镯,快步朝海滩走去。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也不能怪他草木皆兵,这些日子一伙魔修袭击了渔村,渔民们伤亡惨重,仙山修士久久未至,他们只能自行戒备。
野鹤朝少年拱了拱手,穿过人群朝渔村走去,渔民们热情地把晾晒的干鱼塞给了她,还给她指了一条近道。
她笑着别过了渔民,朝远处的大山走去,风从海上吹来,暖阳晒得她浑身酥软。
夕阳坠落,她御剑飞过连绵的大山,南海诸部离她越来越远,前方出现了更陡峭的巨大山脉。
她落在了山脚下,静静仰望着大山,山巅明月被蓝金色的云团簇拥着,清亮的月光照在她脸上。
从前午云南境的门户召陵城,便在这大山之后。
巍峨的大山将南海诸部阻隔在外,抵御得了外侵,却不能抵御内乱。
她默默地御剑从峰谷中飞过,下方幽暗的树木仿佛注视着她,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明月悬在中天,她终于到了城门外。
四月正是南国枯水之时,沧江水褪到了城门半腰处,露出的石板上有一圈圈水迹,不知名的小虫在石板上慢悠悠地爬过。
望着青黑的石板,她慢慢捂住了嘴,无声哭泣起来。
当年皇兄就死在了此处,死在了召陵冰冷的水下,卫军和召陵百姓也永远地埋在了这座死城中。
召陵城静静地沉没在沧江水中,似乎还在述说当年召陵战役的惨烈。
三十多年过去了,召陵城依旧一片死寂,阴气冲天,浑浊的江水中连游鱼的影子都没有。
贪婪的南海诸部也不肯到召陵来,召陵城和它的子民就这样在水下长眠。
她把手伸入了刺骨的江水中,悲怆地大哭起来。
皇兄,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敢来看你了,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到召陵来,也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想到召陵来了。
她伤心欲绝地站起了身,撑着长剑绕过了城门,往一旁的小道走去,沧江水冰冷的气息缠绕在她身上。
从前刻意遗忘的恨意一丝丝浮现,她紧紧咬住了唇,朝黑暗的山路走去。
一只淡蓝的蝴蝶挣扎着从她身上飞出,摇晃着往沧江方向飞去,却被夜风吹落成一地麟粉。
日光明媚,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从长街上跑过,他们身后跟着个跑得气喘吁吁、大声咒骂的中年男子。
高瘦的孩童回头看了一眼,见男子没有跟来慢慢放缓了脚步,从兜里摸出了一块白生生的馒头,几个孩童见状笑了起来。
几人正分着馒头,冷不丁撞到了人,他们连忙抬头,发现是个神色冷漠的女子,女子皱了皱眉。
高瘦的孩童连忙低头说:“对不起,我们不小心撞到了小姐。”
野鹤看着几人狼狈的样子没有说话。
一个矮小的孩童注意到了她背后的长剑,羡慕地说:“姐姐,你是海外修士吧。”
野鹤愣了愣,他怎么知道?
看出了她的疑惑,孩童擦了擦鼻涕说:“如今这乱世人人自危,会背着干净的长剑到这偏僻小城的,只有海外修士了。这里的人都恨不得逃得远远的,逃到仙山去!”
野鹤微微皱眉,从前午云的西南重城木翟城竟成了孩童口中的偏僻小城。
看着破旧的长街上消瘦的百姓,她心头有些梗。
天下大乱,妖魔横行,南海诸部落都草木皆兵,无人管辖的午云旧城更是人心惶惶。
她叹了口气,低声问:“你们是木翟城的人吗?”
高瘦孩童点了点头说:“自然是,母亲在世时说了,我们生生世世都是午云的子民。”
野鹤怔住了,当年木翟城最先被破,百姓十之八九被屠,少数人逃往了南境,他们后来竟回来了。
她压下眼里的情绪,低声说:“原来午云还有子民在,我以为……”
三十年光阴,木翟城原来的子民早已翻过一代,他们却没有抛弃这座被毁的城池。
城中各处,倾颓的土楼上仍有人影走动,木翟城仍然活着。
高瘦孩童舔了舔手指上的馒头屑,小声说:“我们虽然是午云遗留的子民,却不能声张,这里是老大人说了算。”
另外几个孩童点了点头,指了指周围走动的人说:“妖魔袭击木翟城后,城中的守卫便撤回了大雍,这里便没了规矩,天下各处的人随便进入,久而久之大家便混住在一起了。”
野鹤想了想问:“谁是老大人?”
高瘦孩童欲言又止,眼神朝长街尽头的土楼看去,小声说:“姐姐,你要是想从边境过,就要给老大人通关银两。”
野鹤不再为难几个孩童,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高瘦孩童。
高瘦孩童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说:“姐姐,这……”
野鹤笑了笑,越过几人朝长街尽头的土楼走去。
她倒要看看是谁把持着木翟城与天空城的边境通道。
土楼里传来一阵嬉笑声,一个年轻男子正在舞剑,旁边的石凳上斜躺着个满脸笑意的蓝衣女子。
看见野鹤进来,女子坐直了身,轻笑说:“海外仙修?倒是稀客,小姐是要住店还是过关?”
声音有一丝熟悉,野鹤眯起眼看着她说:“过关,多少钱?”
“嗯哼,过关五十两银子。”
女子笑盈盈地指了指石凳上的大铜盆,里面已经有几锭大银子了。
野鹤眼角微微抽搐,过个关道竟要五十两银子?
从前向家都没有这么大胃口,何况如今民生凋敝,银钱难赚,黑城这张高阶悬赏令才不过二十两赏金!
她脸色微变,眼里闪过了幽光,明的不行她就要来暗的了。那铜盆里还有不少银子,正好黑吃黑。
女子直直地盯着她,良久才说:“罢了,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收你五两吧。这可是良心价,你可别对外说,免得坏了规矩。”
野鹤眉头微跳,心头暗骂了声欺软怕硬的奸商,却是乖乖地扔了五两银子进去。
这女子敢明目张胆地开黑店,必然有所依仗,若非迫不得已,她不想节外生枝。
女子轻轻拍手,外间吊起的木桥放了下来。
野鹤走上木桥,看了一眼对岸的城门,城门上霸气地刻着“赤城”二字。
她下了木桥,将身上的骨雕递了过去,守卫仔细查看后才放她进入了赤城。
木桥被收回了土楼,土楼里传来男子的抱怨声:“大人,为何要放她过去?明明可以狠宰她一笔!”
女子摇摇头说:“非也,非也,此人眼神冰冷,一看便是个拼命的主,犯不着跟她硬来。”
男子跺了跺脚,负气地扔了剑往楼上跑去。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从楼上下来,恭敬地对着女子行礼说:“齐大人,那女修士已经进入赤城了。”
齐疆点了点头,淡笑说:“倒是个胆大的。”
她转念一想,又说:“天空城如今一片混乱,还请得起海外修士,看来这过路钱还是收少了。明日起,凡天空城出来的,一律一百两银子。”
楼上传来欢呼声,年轻男子高兴得将剑抛了起来。
齐疆无奈地躺在了石凳上。倾云长公主死后她独自潜回了午云,机缘巧合之下碰见了云氏皇族的幸存者,后来那皇族女子死了,留下的遗孤便跟着她长大了。
她看了一眼楼上的年轻男子,心头微叹,他只怕是云氏皇族最后的血脉了,只可惜神智有些问题。
旋即好笑,她竟带着皇族后人在木翟城做起了山寨大王,肆意打劫过往的路人。
说起路人,让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赤城城主周肃,另一个就是如今将天空城搅得天翻地覆的紫城城主萧珵。
周肃是秋风扫落叶般的冷肃和严厉,萧珵是刮骨的冰冷,像极了一支嗜血的冷剑。
这两人一出现,她早早地就放下了木桥,唯恐惹火烧身。
赤城里气氛肃杀,街上的城民默不作声地操练着兵器,刀棍被挥得呼呼作响,男女老少无一例外。
野鹤默默跟在引路的守卫身后,目不斜视地从街上走过。
早就听闻天空城人尚武善斗,亲眼所见更加震撼,连妇孺老弱也手持兵器在露台上操练,真令人敬畏。
难怪天空城不轻易发悬赏令,瞧这架势妖魔来也就是一棍棒的事,根本用不着请人出手。
野鹤暗叹一声,她以为自己就算刻苦修行的人了,想不到天空城人人皆是如此。
妖魔横行的世道,除了海外仙域,只有天空城仍是一派平和。
她付了银子,从守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骆驼背,高大的骆驼侧头嗅了嗅她,砸吧着嘴走上了官道。
从赤城到黑城尚有十日路程,便是御剑飞行也要六七日,大漠炎热,途中又难以找到客栈,最好的办法就是骑骆驼。
这些训练有素的骆驼耐力极佳,熟悉大漠的路,又能找到水源,白天黑夜都能前行,实在是大漠里的良舟。
她拨了拨头上的大伞,将身子严实地遮挡起来,提起挂在腿侧的水囊大口喝了起来。
虽是四月,大漠里却是无比燥热,热浪一波一波地从沙丘上吹过来,路上矮小的灌木丛里有蝎子爬过,远处沙丘后探出了一颗圆鼓鼓的猫脑袋。
鼻子里干痛得厉害,她连忙沾了一滴水滴进鼻子,鼻子一阵湿润,总算好受了些。
她苦笑着望向前方的岩丘,几只秃鹫围在一座岩丘上啄食着腐肉,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啄食起来。
闲云说秃鹫这东西最讲道义,只食腐肉,但凡还有一口气的,它们都会乖乖地跟着,看着落气了才动嘴。
她不免好笑,一个将死之人身边跟着饥肠辘辘的秃鹫,只怕恨不得立马断了气,免受秃鹫的气势压迫。
骆驼驮着她走进了岩丘,高大的岩丘遮挡了一些阳光,岩丘下凉快了许多,岩缝中钻出了不少沙芦和生石花,几颗圆滚滚的西瓜半埋在沙子里。
看着诱人的西瓜,她取下了面纱,摸出馕饼就着水囊嚼了起来。她可不信沙漠里的西瓜能吃,要不然脚下的骆驼怎么不吃?
憨厚的骆驼不紧不慢地穿过岩丘,朝着沙漠上一株开着红花的灌木丛走去,一只小小的沙猫从后面走了出来,满脸被打扰的神色。
野鹤忍不住笑了,沙漠上的猫倒是有意思,圆圆的耳朵加上严肃的脸,活脱脱一个小老太。
接下来的几天,她白天黑夜都在赶路,只有骆驼累极了趴下才小作休息。
路上偶尔遇见摆摊的城民,她咬牙摸出银子买了一碗热面,在骆驼眼巴巴的神色中飞快地吞下了肚,骆驼只能干巴巴地嚼着嘴巴往前走去。
不能怪她吝啬,实在是大漠里的吃食贵得离奇,一碗热面十两银子,加满水囊五两银子。进入沙漠七天,她也才吃上一顿热面,嘴里早已被干馕刺破,泛着淡淡血腥味。
她摸了摸空荡的口袋,终于知道为何黑城的悬赏令没有人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