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尽的黑暗和死寂包围着她。
她躺着一动不动,地面一片冰冷。
过了许久,她伸出了手,猛地戳向了眼珠,有血水流出,她痛苦地捂着眼睛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呻吟起来。
她怀疑自己是瞎了,才会被困在黑沉中,华绍让人刺瞎了她的眼睛?
“滚……”
她低低咆哮,不停拍打着地面,发泄着怒气。
越想越肯定她的眼睛瞎了,她恨恨地咒骂着华绍,原本麻木的心头慢慢涌上恨意。
苏玉……
我若能从这里出去,一定给你报仇。
她大口喘着气,摸索着朝地藏殿爬去,她有些饿了。
地藏殿的贡品已经被她吃光了,只摸到了一手软灰,她愤愤地收回了手。
腹中饥饿绞痛,她靠着门槛躺下了身,静静听着肚子咕噜作响。
她很快就会饿死了。
“啪!”黑暗中发出了一声轻响,有东西滚到了她脚边。
她没有动,扯了扯嘴角。这是回光返照,难怪她突然有了力气和恨意。
死了也好,去找皇兄吧。
她摊直了身,静静等死。
“嗯。”
黑暗中传出了一声轻笑。
云流微微侧了侧脸。
“既然饿了,为何不吃?”
她惊诧地坐起了身,睁大眼睛朝声音的来源看去,依旧是无边黑暗。
她爬出了殿,朝声音的方向摸去。
一支糖葫芦塞进了她手中。
她摸清了形状,震惊地问:“有人……吗?”
四周一片寂静。
她屏气凝神,侧头听去。
有人轻叹一声,淡淡的声音传进她耳中:“我。”
云流默了默,低声问:“你是……谁?”
黑暗中有女子轻声说:“我是……沈国公府嫡小姐。”
云流愣了愣,哪个沈国公府?大雍有沈国公吗?
女子似乎舒了口气,轻声说:“你……不认识我。”
云流微微退了一步,沈国公府的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胡乱地挥着手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华绍派你来的?”
女子有些疑惑地说:“华绍是谁?”
云流又悄悄退了一步,神色微嘲。不认识华绍?哼,华绍派了个人来装神弄鬼,分明是刺瞎了她的眼睛后特地派人来观赏。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你既饿了,何不把糖葫芦吃了?”
“哼!”
“啪!”糖葫芦被摔到了地上,糖衣溅了一地。
“你倒挺会装模作样,华绍让你来毒死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云流脸色愤恨,有血从眼中流出,她痛得直抽气。
女子静静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不想吃,便还我吧。你把地上的糖块捡给我。”
云流狠狠地在地上摸索着,突然,她反应过来,抬起头冷冷地说:“你看得到?”
女子没有说话。
云流冷笑起来,华绍果然让人刺瞎了她。
她一把扔了糖块,冷冷地说:“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何必跟我废话。”
女子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你刚被关进来,愤怒是在所难免的。”
云流趴在地上摸索着来路,往地藏殿爬去。
女子有些无奈地说:“你的眼睛没有瞎。”
云流惊讶地回头看去。
“这里是一处黑暗的封印空间,我也不知在何处,我进来已经很久了。”
封印空间?是谁将她封印了?云流垂着眼思索。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轻声问。
云流想了很久才说:“云流。”
“云?倒是个罕见的姓氏,我听说南海流域有个姓云的少年,四处游说南海部族联手,似乎想仿照元朝立国?”
云流惊讶地说:“元朝?”
她看过大雍史书,大雍前朝似乎是元朝?
她腾地站起身说:“你是元朝的人?”
“你不是元朝的人?”
女子有些惊讶。
云流慢慢坐下了身,若这女子真是元朝的人,岂不是活了上千年?她是人是鬼?
“你当真是元朝的人?如今是哪一年?”
女子犹豫了一下说:“应……应是成丰七年?”
云流坐了良久才说:“如今是千年之后,元朝早已灭亡了。”
“咚!”
女子瘫倒在了地上,喃喃自语地说:“千年之后?怎么可能?”
“不,你骗我,明明是成丰七年,你们都骗我!”
女子低声哭起来,呜咽的声音回荡在空旷中。
云流脸色颓败地靠在殿墙上,这女子和她一样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浓黑空间中,浑浑噩噩地活了上千年。
她要被困在这里多久?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女子的呜咽声渐渐停了。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着。
许久,女子才轻声说:“我……叫沈梅林。”
沈梅林?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云流没有说话。
沈梅林抱住了膝,朝对面的云流看去,黑暗中能看见云流脸上凝固的血迹。
她不由失笑,她从前也做过这种蠢事,刚被关进这里时以为是自己眼瞎了。
后来才明白这片空间便是如此,黑暗阴冷,空旷死寂,是专门用来惩罚犯错的人的。
她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她犯了错,被惩罚毫无怨言,她只盼着他一生静好,眉眼飞扬。
在漫长空洞的岁月里,当她发现自己死不了时,她心里有了一丝愿望,愿他从此忘却,走上荣华锦绣之路。
自此她日日默诵佛经,祈愿他一生安好。
一个名字从内心深处浮起,她无声落泪,竟已过了千年,他早已进入轮回。
她既高兴又心酸,他终是子孙满堂。
她抹了抹眼,看着对面浑身脏污的云流问:“你犯了什么错,为何会被关进来?”
云流有气无力地说:“哼,狗皇帝馋我疆土,屠我百姓,杀我宫人,还将我关进来折磨。待我出去,我要他血债血偿,我要杀光大雍皇族。”
华漫兮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她冷哼了一声。
她被关进来的时候华绍只怕把她的宫人都杀光了。
苏玉自小照料她,白鹭几人和她一起长大,情超主仆。跟着她北上的侍卫们亦是忠心耿耿,他们何罪之有?竟被如此杀害。
沈梅林忍不住低声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哼,沈小姐菩萨心肠,云流却是有仇必报的人。”
沈梅林有些无奈,她被关了上千年,往日愤恨早已烟消云散,连他的面容都已有些模糊了。
她每日拼命诵经,强迫自己不要遗忘,从前的誓言她拼命记着,靠着誓言活了过来。
她有些疑惑,若是真过了上千年,那她还是人吗?她不禁摸了摸脸。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云流饿得浑身发热,有气无力地问:“你……在吃什么?”
沈梅林小口吃着,没有回答,一个东西扔到了云流脚边。
云流想了想,慢慢爬过去捡起,发现是一块饼,连忙大口嚼了起来,干硬的饼角烙得她口中生疼。
她吃了几口才低声问:“你怎么会有饼子?你不是被封印了上千年?”
沈梅林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阿流,不吃东西在这封印之中也死不了的。至于我的吃食,是别人给的。”
“还有其他人?”
云流来了精神,摸索着朝她爬去。
沈梅林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也不知他是谁,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了封印中,见我可怜便带了些吃食和木雕进来。”
云流仿佛看到了希望,飞快地爬到了她身边问:“你说有人能进来?”
有人能进来,就表示她们也可以出去,封印空间并不是死路。只要等到那人进来,或许能找到机会出去。
沈梅林有些犹豫地说:“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进来。”
或是一两日,或是三五年,黑暗早已让她分不清时间。
云流伸手想去拉她,却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铁门。
“你被关在铁门中?”
云流摸索起巨大的铁门来。
沈梅林苦笑着说:“是铁笼。”
云流慢慢收回手,盘腿坐在铁笼前。
沈梅林比她还可怜,她至少还可以动动身子。
真不知沈梅林怎么活过漫漫千年的。
沈梅林看着她同情的眼神哑然失笑,她比自己好得到哪去?头发乱蓬蓬的,浑身是脏乱的血迹,说是乞丐堆出来的也不为过。她们这是半斤八两了。
钟国寺中,一行香客正等在偏殿,为首的是个文雅的年轻男子。
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放下了茶杯说:“太楚,你说无我大师会同意我等前去千佛殿拜祭吗?”
却是岑奕,他如今入了翰林院,与孟涵成了同僚。
孟涵摇着折扇说:“这我就不知了,千佛殿历来素静,无我大师或许怕我等进去扰了逝者安宁。”
岑奕看了卫麟一眼,卫麟似乎极困,坐在长椅上不住地打哈欠。
“卫麟你怎么了?我们刚到钟国寺,你就困成这般?”
岑奕推了推卫麟,卫麟神色奄奄地抬起头说:“还能如何?昨日又被钱绮那小娘子抓住了把柄,给她捕了一晚上流萤。”
岑奕几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卫麟忍不住唉声叹气。
一个僧人恭敬地走进来说:“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住持大师同意了,小僧这就带你们过去。”
几人跟着僧人朝千佛殿走去,从正殿旁边的小路走上了禅林。禅林里十分安静,林间木屋里有不少打坐冥思的僧人。
越往后人影越是稀少,偶尔能碰到一两个迷路的香客。
千佛殿位于前山与后山交汇处,四周的树木将佛殿围了起来,殿中青烟淡淡升起,诵经声缓缓飘出。
僧人带着几人到了殿门口便退下了。
孟涵仰望着高大的白塔,只觉得十分冷清,这里不同别处,存放的是无人认领的骨灰,来祭拜的人自然也少。
岑奕跨进了殿,一个诵经的僧人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诵经。
他无奈地耸耸肩,跟着油灯找了过去。
十日前倾云长公主袭击皇宫被擒,送往钟国寺后身亡。钟国寺的高僧替她超度过后,将她的骨灰存放在了千佛殿。
绝代佳人自此消逝,他不免惋惜。
想到长公主孤零零地待在千佛殿,他就觉得心酸,特意拉上了孟涵几人过来看看长公主。
一盏明亮的油灯静静燃烧着,旁边的木牌上刻着长公主的名讳。
就是这里了,他停住了脚步,默默看着油灯。
“唉,谁能想到曾经名满天下的倾云长公主,会躺在这逼匛的塔洞里。”
卫麟叹了口气,看着满殿油灯摇头。难以想象一介公主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他握紧了手,九皇子听闻倾云长公主身死,性情大变,连着杖毙了几个宫人,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京中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太子之争还没有正式开始,九皇子就失了民心。
卫麟走到了一旁,打量起满殿油灯来。
拜祭完倾云,几人大步出了千佛殿,皆是脸色沉重。
天高地远,九月的天气有一丝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