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在昏沉中醒来,听着屋外隐约的钟声,钟国寺的早课时间很长,到巳时方歇。
白灵端着水盆轻轻推开门,一眼望见她醒了,惊喜地走上来问:“殿下几时醒的?奴婢打了些热水,替您净净脸。”
云流由着她梳洗,末了问:“白灵,昨夜钟国寺可有什么异常?”
白灵想了一下说:“殿下,昨晚无甚特别的,只是,钟国寺的警戒加强了许多,一晚上频频巡逻,各个禅房留守的僧人也增加了。”
云流嗯了一声,走到了小桌旁,白灵早已摆好了早食。她拿起瓷碗喝粥,白灵细心地替她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温声说:“殿下昨夜似是受凉了,夜里睡得不踏实,奴婢在厨里熬着姜汤,殿下一会儿喝了可以暖胃驱寒。”
云流放下碗问:“苏玉怎么样了?”
白灵抿着嘴笑说:“无尘师父照料得极好,昨日姑姑气色已好了大半,姑姑吵着要见你呢!”
云流轻笑起来,既然能吵了想必已无大碍。
早膳后云流折了几支金桂放入净瓶,吩咐白灵一道去看苏玉。白灵拣了一食盒的糕点,跟在云流身后往悟心堂走去。
一路上僧人来来往往,见着两人便停下问安,云流一一回礼。
白灵压低声音说:“殿下,昨夜巡逻加强了,奴婢本想探探钟国寺也未能成。”
云流轻声说:“不错,守卫加强了一倍,钟国寺高僧如云,切勿擅闯!”
白灵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一处湖旁,湖中亭里的人影猛地窜出,白灵瞬间抽出短剑护着云流退到岸边。
水边芦苇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两人望着一只脚陷入泥中的褐衣男子,眼角皆有些抽搐。
泽兰费力地提起陷在淤泥中的右脚,上好的云靴沾满了污泥,他英挺的五官皱成一团,大叫声传得老远:“本王的靴子……,倾云你躲什么,害得本王踩空滑进了沼泽里!”
一大早他让小漠打听了倾云的住处,算着两人今日会去探那重伤的奴婢,他一早就等在这必经之路上。为了挽回形象,他特地穿了一身新做的北境王公华服,扎了小辫,配了骨雕和宝刀,蹬着皮靴便守在了亭里。
泽兰欲哭无泪,望着右脚打湿的脏靴,上好的妖虎皮就这么废了。
云流忍俊不禁,看着他滑稽的样子说:“泽王爷在等本宫?怎么不差人通传一声,省得费了王爷的时间。”
泽兰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躬身扒了靴子,提起脏污的裤腿往两人身边靠,云流退了退。
泽兰毫无知觉地往她身边靠,白灵长眉压下就要发火,云流轻轻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由着泽兰靠近。
泽兰靠近她身边低声说:“昨夜那女子,是天空城之人。”
云流惊讶地看着他,天空城人尚武自固,人人善战,不喜与外界相通,所需物资由天主任命的城主外出采购,其余人无诏不得外出,为何天空城人会出现在钟国寺?还被人劫杀?
泽兰看着她的表情满意地笑了,这等秘事除了他神通广大知晓,还有谁知道?
泽兰心情颇好,拿出食指吹了个口哨,一只鹰隼从空中飞了下来,泽兰跳上隼背,朝两人挥挥手,鹰隼瞬间消失在了远处的密林中。
白灵扶着云流往悟心堂走去,云流满心疑惑,天空城也想趟浑水?就是不知这是天主的安排,还是有人私下行动。
说来萧珵也是城主,也不知他最近在天空城如何。
云流满腹心事地进了悟心堂,苏玉正躺在床上,一见两人进来立马蹦下床说:“殿下,你总算来了,奴婢呆在房里都快闷死了!谢酉那个木头一问三不知,奴婢一日不知殿下消息,急得要死!”
云流见她一脸哀怨笑着说:“姑姑精神真好,想来这伤已无大碍了。”
说着朝她脸上的浅痕摸去,却被苏玉躲开。
苏玉皱着眉头训:“殿下怎能随意触摸这些东西,沾惹了病气如何是好?”
说着就拉云流坐到梳洗台前,用药汁替她擦拭双手。
云流知她脾性,只能由着她,一旁的白灵抿嘴偷笑。
白灵把糕点摆在几上,沏了壶热茶,等着两人过来用茶点。
云流坐到了几上,拉着两人一同坐下,细细地说了昨夜释迦殿的事,将被杀之人是天空城人说了。
苏玉最先反应过来说:“天空城人到了大雍?莫非天空城人想拜入海外,这可是叛祖!”
天空城人生在天空城,死在天空城,一入天空城,终身归属于天主,历代天主都不允许城民与海外有牵扯。
云流点点头说:“我也觉得奇怪,能被查出是天空城人,死者必定未遮掩身份,若不是有人对天主不利,就是天主改了祖训特意派出,无论如何天空城近日必有大事发生。”
苏玉呡了口茶,望着云流说:“殿下,今日便回王府,钟国寺定有一番清洗,卷入其中绝非好事!”
云流朝白灵挥手,白灵立刻出门去准备。
不一会儿谢酉便领着侍卫进来请安,云流问他:“谢总领,都安排好了吗?”
谢酉点头说:“殿下,都安排好了,即刻就可回王府。”
谢酉做事细心麻利,一听白灵说要回府便迅速打点好一切,只等云流发话。
云流赞赏地说:“有谢总领在本宫非常放心,苏玉,回府好好赏谢总领!”
谢酉恭敬地跪下说:“谢殿下厚爱!谢酉必定生死追随殿下!”
长公主对下属极好,从不曾亏待了下属,一应待遇和赏赐总是极好的,他们虽为下人,然而通身行头比那些公子小姐还气派。
况且长公主温和有礼,从不责骂下属,身处异国,他们这些下属就更该保护长公主,若是长公主出事,他们焉能活?
云流笑着示意他退下,引着苏玉去道别。悟心堂是无尘高僧院中的一间禅房,离正房不远,白灵手中捧了托盘,里面是本佛法孤本,讲诉的是午云建朝前南方的佛教各义,想来无尘会感兴趣。
云流到了无尘房前石阶下,候在门口的小沙弥走过来问:“阿弥陀佛,不知几位贵客有何贵干?”
云流做了个合十礼说:“阿弥陀佛,小师父,倾云冒昧来访,不知无尘师父可在房中?”
小沙弥再次行礼说:“真是不巧,师父今早去了古刹修行,临行前交待小僧若是长公主来了,将信交给您。”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整齐的信递过来,白灵接了信,将托盘送到云流面前。
云流打开绢布,把里面的孤本拿出来递到沙弥手上说:“小师父,承蒙无尘大师恩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小师父交给大师。”
小沙弥说了声:“阿弥陀佛!”将孤本收了起来,云流三人告辞出了禅院。
三人走后小沙弥推开门走进去,跪在蒲团上说:“师父,长公主已经走了,这是她送给师父的孤本。”
他把孤本往前送去,无尘面对佛墙打坐,轻轻摆手示意他出去,小沙弥恭敬地退了出去。
“唉!”无尘睁开眼,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不欲与长公主扯上关系,奈何长公主却找上门来。
无我从内室出来,见他神色便笑道:“师弟何故愁眉不展,莫非长公主的孤本是赝品?”
无尘望着他嬉笑的样子无奈地说:“师兄,你知我不喜琐事缠身,长公主身边尽是琐事,我如何欢喜得来?”
无我正色说:“师弟,你可查清楚了昨夜的女子死因?”
无尘点头说:“女子是被刺后做成石像,生生流血而死。那殿中被人点了极重的檀香,檀香中混入少量迷香,可使人知觉迟缓,最终昏迷。”
无我托着下巴,女子遇袭后并未马上死去,直到深夜血流尽而亡,期间三人进入并无人发现异样,只怕女子被封住了声音。为何背后之人要大费周章地将她封在石像里,而不是给她个痛快?除非那人想让她看到一些东西——后来进入的泽兰与倾云!
释迦殿的考官是月申窈娘,她和僧人早上一起布置的大殿,随后将大殿封了,可见人是他们走后被封进石像的,那么背后之人针对的是入殿考核之人。
无尘捻着佛珠说:“佛台上的血迹干固时间不一,有被触摸的痕迹,加上尸体虽放入了石像中却并无尸斑,可见女子在泽王爷使出火圈前才死,那时正是丑时,一天阴气最盛之时。”
倾云在未时末与泽兰相遇,之后进入殿中,而释迦殿布置最晚,是午时三刻布置好的,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之时。午时末到未时末不过一个半时辰,凶手在这期间将人关进了殿中,石像所用的黄石粉,只有钟国寺后山山洞有,可见此人极其熟悉钟国寺情形,前往后山取石粉需半个时辰,女子应是在未时三刻才被封入石像。
无我顿了顿问:“师弟,凶手怎知考核者何时到?就不怕被撞破?”
无尘微微一笑说:“所以泽小王爷才会被劫,好拖延时间。”
打劫泽兰那人便是帮凶,每个考核者行进路线不一,进入的大殿也不同,只要进入该路线,必然会进入殿中。
无我猛地抬头,朝屋外说:“去查查昨日长公主的行进路线,是谁引她入的释迦殿。”
他想起了两月前的暗报,当时倾云长公主一行误入幽洲森林,得了西漠萧郎的帮助才得以脱身,萧珵不就是天空城之人?那女子的身份早已查明,是天空城之人,莫非这次有人想试探倾云?
只是这试探之人却死在了钟国寺,是谁拦住了她?谁不想让人发现萧珵与倾云有关系?
无我敲了敲脑袋,代理住持当得他心力交瘁,钟国寺并非普通寺庙,与妖物,与皇权,与天下安定关系颇深。
无尘见他疲劳的样子,把寒露递给他说:“师兄,喝杯茶醒醒神。”
无我接过茶水,默默地啜了一口,清爽的滋味在口腔弥漫。
无我稳了心神说:“那女子想来是知道九王府戒备森严,不好潜入,才趁这次海选混入世家子弟中。此事不便深究,只是寺中僧人需要好好排查一番。”
无尘捻起佛珠不语,正午的日光打在禅房外,室中一派安谧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