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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花重锦

天深 森千树 5267 2024-07-10 13:38

  日光打在高门前的石狮上,一派生气。一驾马车飞驰而来,行人纷纷退让,只见它稳稳地停在了裴国公府门前。车帘一撩,李胜跳下了马车,抖抖衣角走上了石阶。

  行人指着通身宝气的马车议论,这冉家的马车突然到裴府做甚?要知这两家宫中娘娘斗得火热,怎地这娘家反倒接触起来了?

  晚荷盛开的湖边,一簇簇美人蕉挺立在岸边,水色清澈,游鱼四处觅食。扎着双髻的小丫鬟飞快地从游廊跑过,穿过假山进了院子。

  裴夫人躺在稀疏的葡萄架下翻着医书,风吹得书页作响,一见来人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火儿急急地进了我的院子,所为何事?瞧这双髻都跑歪了,冬儿还不给她梳梳?”

  身旁绣花的冬儿闻言笑成一团,作势要拉小丫鬟,被她灵活地躲开,她闪到裴夫人面前大声说:“夫人,那……那冉家来人了,说是……说是邀您赴宴,在花重锦!”

  火儿扶了扶发髻,喘着粗气。

  裴夫人愣了愣,冉家?

  火儿拿手比划说:“冉夫人与诸位夫人定于今日午后在花重锦设宴,邀您过去……镯子,墨玉镯子……”

  说话间已有婆子领着李胜到了门外,婆子站在门外恭敬地说:“冬儿姑娘,夫人可在?冉夫人派李管事前来邀夫人赴宴,老奴拿不定主意,故将人带了过来。”

  裴夫人坐起身,朝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会意大声地说:“毕嬷嬷,夫人正在试药,不便见客!”

  毕嬷嬷为难地看着李胜说:“这……夫人不在,李管事……”

  李胜望了院子一眼,地上有着轻微的泥印,想是有人刚从湖边进了院子。

  他提声说:“是李胜来得不巧,只因我们夫人得了一对墨玉镯子,想着裴夫人出身南境,这南境之物兴许可解夫人思乡之情,故让李胜捧了镯子前来。”

  李胜默数了三声,果真听到了院中的细微动静,他权作不知,静静地等在门外。今日去了隐楼,方知裴夫人原是午云流江人,年少中了热毒,长年奔波于南境求医,如今入了裴国公府,每日以药温养,才得以缓解。

  他定了定又说:“还望冬儿姑娘转达夫人,今日花重锦盛宴,除了京中夫人贵女,倾云长公主也会到!”

  “嘶!”他听到了细微的撕裂声,心中明了裴夫人必然在院中,否则听到长公主三字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李胜朝着嬷嬷施礼说:“墨玉镯子烦请嬷嬷交给夫人,李胜今日叨扰已久,便先行告退!”

  他拱拱手往湖边走去,裴国公府的小厮一路替他引路。

  裴夫人放下了医书,望着被撕了个口子的书页说:“冬儿,去寻了纸好好糊上。”

  冬儿点点头,进屋去拿宣纸。火儿站在葡萄架下疑惑地望着裴夫人问:“夫人,您要去吗?”

  裴夫人温柔大方地说:“去,怎么不去,连长公主都抬出来了,我岂能不去?更何况墨玉镯子可是个好东西。”

  她看了看身上的素色织锦裙,论织技天下谁能比过崔氏绣?她是崔氏女,早该去见长公主了,她有重大消息要告诉长公主,只盼长公主听到消息能挺住。

  裴夫人叹了口气说:“去宫中请华四,就说本夫人请她花重锦赏花。”

  云流坐在秋千上,手握洞萧吹起来,一阵萧索低沉的乐声传出来,黄叶飘进了院中,秋色已满。

  苏玉在房中捣药,闻声停了下来,静静听着萦绕的箫声。

  白鹭引着宫人走进院中,张罗着布桌,今日天气好便在院中用午膳。凝香殿宽敞,她成日里张罗着新花样,逗长公主开心。这些日子长公主虽然不说,身为贴身宫女她岂能不知长公主心境郁结?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秋千上的云流,又吩咐宫人拿坛杏花酒来。

  云流一曲吹罢,往木桌跑来,一见满桌的翠绿鲜红,忍不住大口吸气,她已好久没吃过地道的南国菜,鲜香爽辣的味道让人食欲大涨。

  白鹭有些怅惘,长公主幼时在都宫闹着要吃辣,被太后娘娘一顿斥责,每日只供食清淡汤水。长公主偷偷溜出宫外,拿着天妃留下的玉佩换了一篮子鲜红的辣椒,被先皇知晓后骂了一顿,连带着她们也被罚。后来先皇赎回了玉佩,准了慕宁宫开设小厨房,长公主又吃上了鲜辣。

  几人堪堪用过午膳,谢酉便带着人来了。

  云流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石青色长衫,不卑不亢地站着院中,等着她回话。

  她沉吟说:“冉夫人邀本宫花重锦赏花?”

  李胜点点头说:“长公主,我家夫人在花重锦恭候您的到来。”

  云流躺在软塌上剥石榴,听着白鹭娓娓道来:“殿下,冉家近日声名狼藉,全是那冉家大爷惹的,陈家五娘无意冉家大爷,冉家大爷非要上门纠缠,颇有强娶之意。殿下,这冉家的浑水便不淌了吧?”

  云流没有说话,陈家五娘这名字有些耳熟,似是听谁说起过?李胜方才说此次宴会京中高门贵女都会前往,冉家在风口浪尖也能请动这些人可见冉家实力。

  云流看了苏玉一眼,苏玉立马明了,进屋去准备衣饰。白鹭见状不再多说,替她盖了薄毯,去了前院吩咐出行事由。

  雍京花重锦,门前牡丹正艳,花香拂面,锦绣堆成海。

  华心兮百无聊赖地倚在雕花木栏上,朝湖中投鱼食,锦鲤围成一团抢食,她看着张开嘴抢食的锦鲤突然没了兴致。

  这雍京城谁不是锦鲤?皇宫更是一座金丝牢笼,困了母妃一生,也困住了她一生,今日是在雍京,他日是在蛮荒。

  云流在苏玉的陪侍下到了花重锦,一下马车便望见眼前花枝繁茂的高楼,入眼尽是名贵花枝,门前繁花似锦,虽是北国深秋,此处却是春色撩人。

  她凑近看着一株鲜艳欲滴的茶花,伸手欲触。

  “长公主当心,这可不是流江崔氏绣,有刺的。”一声轻笑从楼上传来,她抬头一看,只见夏决一行人坐在二楼木栏边,说话的是名身着银白锦衣的年轻公子,正望着她一脸笑意。

  她轻轻颔首回应,收回手欲往里走,锦衣公子探出身说:“长公主,恕孟涵唐突,今日得见长公主真容,涵一时激动,望勿怪罪。”

  云流站在楼下仰望花团锦簇后的孟涵,见他笑意温和,心生好感,轻轻说:“孟公子说笑了,你好意提醒本宫,本宫十分感激。”

  苏玉走近云流,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跟着云流走进了大门。

  凉意从心头升起,孟涵压下了折扇,楼外阳光融融,花枝繁茂。他摸摸玉冠说:“怎地方才感觉有些凉?”

  这话自然是问夏决,夏决依旧一袭黑袍,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孟大人好福气,得了长公主身边红人苏嬷嬷青眼,决甘拜下风!”

  一旁的华珉眼皮跳了跳,没有说话。

  孟涵清清嗓说:“听说杨一世早些日子回来了,不知他现下如何。”

  杨家也是军功世家,杨一世锋芒毕露,颇有直逼夏决之势,这大雍大将军之位向来争抢激烈,杨家不甘落于人后也正常。

  夏决放下了白玉杯,斜眼看着他,孟涵一脸坦荡,仿佛方才说话的不是他。

  华珉无奈地说:“太楚,你出行了两月余,今日才见到山明,何苦提那糟心事?”

  孟涵文雅端方,然而内里是只笑面虎,夏决阴阳怪气地说话,他转头就提起杨一世,这不是给夏决添堵嘛。谁不知杨一世与冉阆交好,这等场合他岂会不来?

  夏决并未理孟涵,只把玩着酒杯。杨一世领着杨家军在外海闷声操练三年,荷包鼓了,名声也有了,声势直逼夏家。

  近日杨一世突然回朝,想是皇上打算行动了,长公主扣在雍京,云止帝已死,他与杨一世联手,谁能挡下大雍军士?

  夏决烦躁地扔了酒杯,一个身影从楼下闪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白玉杯。

  娄朔轻呼一口气,将军近日来扔了不少白玉杯,若不是他一一接住,将军府还不得亏空?

  他走进屏风后,把白玉杯摆在桌上,看着几个成色上佳的酒杯摇头。

  他知将军所为何事,皇上欲攻午云已久,这次分明已准备充分,将军与杨将军必是南攻主帅。将军对长公主有情愫,不愿南攻又不能抗旨。

  裴夫人终于进了花重锦,有丫鬟引着她去了三千园,因着她极少参加这等宴会,女眷们对她很是好奇,纷纷向她行礼,她温柔浅笑,跟着丫鬟进了园。

  等她一走小娘子们讨论起来,人群中的卫宛若不屑地转过身去。这些个攀龙附凤的小娘子,来往打听的都是些年轻公子,想着得了哪家的青眼便可高嫁,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高门大户岂会瞧上这等小娘子?

  冉夫人红光满面地迎上来说:“听闻裴夫人容色惊绝,今日一见传闻诚不欺我!”

  冉夫人亲切地挽上裴夫人的手,引她坐在了上首,众夫人心知肚明,纷纷上前问候。

  裴夫人本是南国水乡之人,容色绝佳,肤色白皙细腻,这是北国女子所没有的,加上常年沉浸在药草中,身上更有一股沉静的气质,一时间成了园中最惹眼之人。

  冉阆一袭红袍,束着金色腰带,年少英挺好不得意,在海棠厅中来回踱步。

  裴祯打趣说:“冉家大爷急什么?我母亲都来了还怕陈家五娘不嫁过来?”

  冉阆脸一红,小声说:“裴夫人肯来自然是极好的,能帮我提亲……冉阆感激不尽!”

  他声音放低,他不止担心母亲能否说动裴夫人,更担心五娘是否愿意嫁给他,几次相见五娘对他并无甚回应,他有些担心是否操之过急。

  杨一世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说话抬眼看到了夏决一行人,便笑着迎上去说:“五皇子殿下安好,夏将军,孟大人安好。”

  华珉温和地说:“杨将军,三年不见你越发精神了。”

  夏决拱拱手算是回礼,孟涵也颔首回礼,两人是八皇子心腹,素来得宠,待外人一向如此。

  杨一世眼神暗了暗,引着几人坐下。冉阆走过来问:“怎地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莫非是小厮眼拙没认出五殿下?”

  “是我吩咐的,今日私服前来,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华珉开口说。

  冉阆顿了顿,吩咐人加了蔬果和文房四宝,几人围着石桌作起了诗。

  云流跟着苏玉到了梅香亭,只见此处梅树疏朗,光秃秃还未着叶,阳光投在花圃下疏影横斜,别有一番落寞之美。

  此处人少,云流乐得清净,两人一路往里走去,到了亭中坐下,苏玉捏起帕子替她擦汗,靠近她时悄声说:“殿下,有人跟着。”

  云流皱眉,不用猜也知是华绍的人,华绍这是做甚?防着她与外人接触,想要斩断她的耳目?

  这次她却猜错了,一块小石子滚落在她脚边,苏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心地捡起石子上的字条,上面写着:去房中。

  苏玉把字条摊开给她看,她想了想起身往梅林尽头的厢房走去。

  两人进了厢房,房中遮挡得严严实实,光线极暗。“咚!”一名身着丫鬟服侍的女童从梁上跳了下来。

  苏玉护着云流退到了门旁。

  “长公主勿怪,火儿性子急躁了些。”

  温柔的女声从角落传来,一名女子慢慢走出来,对着云流行礼说:“长公主,奴是崔家人,昔年有幸见过襁褓中的长公主一面。”

  裴夫人半跪在她面前,从脖颈上取出了一枚刻着“崔”字的玉环。

  云流将信将疑,女子见她神色,哀戚地笑起来说:“奴是当年天妃培养的医女,后来天妃失踪,奴亦不幸染病,没入北雍。”

  她从腰带中取出针线,飞快地起针走线,很快一只幽蓝的蝴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帕子上。

  云流与苏玉俱是一脸震惊,裴夫人压低声说:“天妃娘娘与长公主一样,出生即有家族特有的强大异赋,您出生时异赋初现,当时奴亦在房中。”

  许久后,云流回过神轻声问:“姑姑,你相信吗?”

  苏玉扶着她的手臂说:“殿下,奴婢信,裴夫人亦是不易。”

  她年长又是医女,自然知道裴夫人那满身伤痕是为何,名满天下的裴公爷待自己夫人何等粗暴!

  裴夫人以一夜换得了今日赴宴,精心设计挑了此处,却是为了告诉她们她从裴府偷听来的消息—午云败了,云止帝下落不明。临走前还告诉她们当心长嘉帝,近日京中似有大动作。

  云流悲愤交加,云氏无能,任由午云子民流落在外,任人欺凌。她自身难保,如何能护他人周全?

  苏玉轻声劝她说:“殿下莫急,我们终会回午云去,裴夫人身边侍女武艺高强,护她并非难事。”

  那个叫火儿的小丫鬟,不止武艺惊人,只怕也是异赋者,否则如何甩开跟踪的人,连狗皇帝派来的人也一并清扫了,还能将裴夫人从众目睽睽下带到此处来,这等能力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花重锦夜色迷蒙,花灯摇曳,恍惚似在天上,繁花迷人眼,酒香扑鼻。

  九王府的马车最先离去,连四公主的邀约也不曾赴,留下华心兮在园中与众人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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