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夜里星残月隐,干冷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官道,枯枝吹得满地。一个人影借着微弱的月光向燕州城走去,踏碎了落叶。
远处燕州城的轮廓隐隐可见,城楼上闪动着零星的火光。萧珵取下风帽,冷风登时拍到脸上,他伸手感受着冷风。大雍天气严寒,而午云偏安南境,气候温暖湿润,数九寒天她可受得了?
他沉默着拐入了小道,燕州城外地势开阔,毫无遮挡,走官道必然被守卫发现。借着明珠的光芒他打开了手里的地图,仔细查看起来,随即往燕州城西南方向走去。
天色微微亮,雍京城开始热闹起来,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市上行人三三两两,皆裹着厚厚的棉袄。
一处混沌摊前坐着一个戴着螺纹眼罩的男子,他把长剑放在木桌上,打量着四周。
萧珵看着热闹的早市,有些感叹,雍京城里倒是繁荣,不像天空城,早上要到辰时才有人出门。
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呼了一口气,化为一圈白烟升腾开。这几日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天空城面见了天主,之后本想先回紫城交代点事情,却被神女缠住,晚了一日才回到紫城。
神女妩媚的神情又出现在眼前,他眼罩下的长眉微皱。
小二欢快地捧着海碗走到了他桌前说:“客官,您的混沌好咯,趁热吃,趁热吃。”
小二满脸堆笑,将一碟干椒和蒜瓣放到了桌子上。
萧珵摆了摆手,捧起了碗,一股热流传到手上,瞬间暖和了不少。混沌色泽鲜亮,碗里垫着白菜叶,他低头吸了一口香气,顿时胃口大开。
日头升起,照在木桌上,萧珵吃得正欢,身旁的木桌上突然坐下了一个人。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是个披着狐裘的银发少年。
他不紧不慢地吃下了最后一个混沌,掏出怀里的细绢擦了擦嘴。日光照在他光洁的下巴上,他侧头看着旁边的少年,少年冷冷地扒着碗里的面条,似乎未察觉到他的打量。
萧珵收回目光,摸出一块碎银放到了木桌上,提起长剑离开了小摊。
姬青离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如此神秘的打扮,还有那把雕花长剑,雍京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
姬青离拍下一锭银子追了出去,身后传来店小二的惊呼声:“这么大锭银子?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客官慢走!”
姬青离追到了街上,街上人来人往,两旁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什,到处可见戴着面罩、眼罩的青年男女。
他站在长街中向两头望去,并无白衣男子的身影,只得作罢。
方才那男子风仪出众,倒与华瑜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华瑜清贵端雅,那男子却是温柔和煦。
姬青离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往天女街走去。
一幅挑起的画纸被放了下来,萧珵从摊后走了出来。这银发少年好生警觉,仅从他的长剑便看出了端倪,追着他走了一路。
萧珵低头看着腰间长剑,紫色圣莲雕刻其上,颇具异国风情。他皱了皱眉,神女惯会做些多此一举的事。想到此,他抽出腰间缠着的黑锦,将长剑包了起来。
萧珵在城中转悠着,将城局铭记在心,很快便问出了九王府的地址,他快步朝永安坊走去。
永安坊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长街尽头坐落着恢宏古朴的九王府。
他远远望着,王府门前的守卫站得笔直,神情肃穆地握着长枪,目不斜视。
他微微思索,旋即退到了身后的布庄里。
布庄的店家是个和气的中年男子,见客人来了连忙起身说:“这位贵客可是要选布料?本店料子繁多,织工精细,色泽艳丽,您是要制衣还是?”
萧珵温和地说:“制衣,你给我挑几匹色泽清雅的,记住,要保暖的。”
店家满脸笑容地说:“贵客放心,本店的布料都是上品,我这就给您挑去!”
店家扭着肥胖的身子往里间走去,萧珵往店外看了一眼,见四处无人,瞬间移到了店家身后。
店家听见响动正要回头,脑后一记闷响,摇晃着倒了下去。
萧珵扮成了布庄伙计,推着一车锦布往九王府走去,到了九王府门前被守卫拦下了。
“站住,你是哪家的伙计?这样没规矩,长公主府里的采买向来由褚管事负责,从没让人送过!”
守卫疑惑地将他围住,一个守卫伸手按了按布匹,将捆线挑开翻了翻。
萧珵满脸讨好地说:“官爷,这是小的东家吩咐的,说是王府上定下的料,今日要送过来,您看这……?”
翻查的守卫没有发现异常,看了一眼萧珵身上穿着的粗布棉衣,见他满脸讨好,守卫摆了摆手说:“你进去吧,初五,你跟他去前院通报管事。”
一个矮个儿守卫说:“是,我这就领他进去。”
萧珵点头哈腰地推着板车进了九王府。王府里有侍人正在修整庭院,听见动静飞快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马上低头劳作。
萧珵暗中点了点头,府中规矩极严。他压着嗓子说:“官爷,九王府可真气派,小的眼都看花了,路都不会走了。”说着还趔趄了一下。
“看好你的路,眼睛别瞎晃!”叫做初五的守卫拍了一下他的板车,“九王府里不得无礼!”
萧珵点头称是,低着头跟着守卫,两人走到了一处院子里。
守卫恭敬地走到紧闭的房门下说:“大管事可在房中?方才布庄派人送来了一批布匹,小的将人带过来了。”
褚管事是否在布庄定了料子他也不知,索性将人带到前院来。
“吱呀!”房门被推开,一身黑色棉袄的褚绥站在门口,看着阶下的两人。
褚绥眯了眯眼说:“知道了,你退下吧。”
初五行了个礼走出院子,把院门轻轻合上了。
褚绥看着伙计说:“布庄?我竟不知我定了料子。”
伙计微微一笑,干黄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笑着说:“别来无恙,褚管事。”
他抹去了脸上的面具,一张温润如玉的脸露了出来。
褚绥揉了揉眼,错愕地说:“萧城主?你怎么会在九王府?”
褚绥快步走下了玉阶,将板车靠在阶上,他打量着粗布棉衣的萧珵。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用在萧城主身上分明不符。
萧珵眉眼含笑地说:“褚管事,我挑的这一车布匹可还满意?”
褚绥笑得很无奈,引着萧珵往屋里走去。
云流昨夜醉得厉害,今日直睡到午时才起。凝香殿里木窗微敞,珠帘前空无一人,她起身穿好了衣裳,随意将长发绾在脑后,拿起凤凉昨夜送她的发簪别住。
殿外日光明媚,她心里欢喜,走到了木窗前。风中送来腊梅的香气,日光虽盛却无温度,她伸手捧了一捧日光。
院子里亦是静悄悄的,她有些疑惑,苏玉和白鹭呢?云流回头看着珠帘外的白玉盘匜,走过去摸了摸,水还是温的。
她拿起纱娟沾着水轻轻擦脸,又用软刷沾着艾灰漱了漱口,盥洗好她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日头很盛,有些微暖意洒在身上,这是大雍冬日难得一见的晴天,云流缓缓走下了白玉阶。
突然,余光中出现一个人影,她连忙转过头。
“长公主……”
萧珵穿着白色锦衣,身上披着蓝色大氅,长身玉立,含笑望着她。
云流十分惊讶,萧珵?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天空城吗?
云流走过去问:“萧……城主,你怎么会在我府中?”
萧珵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被他飞快压下。他笑着说:“听闻昨日是长公主生辰,怀远恰好途径雍京,特来为长公主贺喜。”
云流抬眼看着他,萧珵把手中拎着的油纸包递给了她。
她好奇地拉开了细线,荷香扑鼻而来,竟是荷叶鸡!她惊喜地看了一眼萧珵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萧珵见她双眼发亮,心里暗喜,那桶紫咽汁没白费!他面上越发温柔,眼角的泪痣熠熠生辉。
两人在长廊里坐下,萧珵随意地说起一路走来的见闻,云流不停地附和,两人都是外城人士,不免有许多同感。
萧珵试着问她:“长公主……在北雍过得可好?”
云流停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该说她过得是好还是不好呢?
若是没有那些阴谋算计,她过得自然是好的,比在都宫的日子还畅快了几分,甚至还遇见了令她倾心的男子。
然而这只是假象,华绍终究会撕破伪装。
萧珵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有些懊恼,他轻咳了一声说:“大雍冬景乃是一绝,不知长公主可去赏过冬景?”
不等云流回答,他接着说:“我过燕州时途径一地,其间花盛林茂,竟似南国风貌,令我颇为惊奇。长公主可愿随我去看看此处盛景?”
云流不免疑惑,燕州城?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哪里还有什么花木。
她狐疑地问:“此话当真?燕州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不信,若是有这样的景致,华漫兮早就叫她去赏玩了。
萧珵看着她怀疑的模样,轻笑说:“是真是假,长公主去了便知。长公主若是不信我,不妨带上侍女同去。”
云流拿起锦帕擦了擦手说:“说到侍女,今日殿中怎么空无一人。”
苏玉向来随侍左右,今日怎么一直不见人?她往院门张望,只见麻雀落在门前的空地上啄食草果,叽叽喳喳地扑腾着。
萧珵笑得光风霁月,苏玉是药痴,他特地给她带了点幽洲特产,眼下只怕她走不开身来。
这时院门轻响,麻雀惊飞,白鹤推门走了进来,见两人在廊下坐着,她走过来行礼说:“殿下,萧城主,苏玉姑姑正在研究新的麻药,让奴婢过来服侍。”
云流挑了挑眉问:“白鹭呢?也和苏玉在一起?”
白鹤有些赧然地看了一眼萧珵,低着头说:“白鹭姐姐得了一张藏宝图纸,正在房中琢磨,她说琢磨出来立马去给殿下取来。”
这个白鹭!云流无奈地说:“罢了,你去守着……白鹭。”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白鹤一眼,白鹤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萧珵微笑着问:“长公主,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去看燕州秘景?”
他站起了身,温润如玉的面孔上尽是笑意。
云流想了想,也经不住好奇,跟着他到了院门。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景,值得他这般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