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青弟
夜深花睡去,晓月映明窗。
今晚月华如水,视物如白昼,叶倾霜戴上锥帽,独自拉开院门。
身后蓦然飘来一声响亮的口哨,接着是临渊的声音:“阿霜是要丢下我吗?”
叶倾霜顿了顿,淡然回身:“没有。”
“狡辩。”临渊作出痛心疾首之态。
“凭心而论,我在任何境遇任何事情中都未主动丢下你吧?你这么轻而易举的抛下我,良心不会痛吗?”
叶倾霜抬手摸了下心口位置,漠然道:“不会痛吧。”
“可我们说好了的,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你——”临渊你了两声,词穷,硬是没憋出后文,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你听我解释解释?”叶倾霜适时的开口缓和气氛。
其实她本意是不想把他牵涉到此事中,这会被一通埋怨,后知后觉的产生几分惭愧。
临渊抱臂扭头,满脸不悦:“不听!”
“那我们先走吧,正事要紧。”叶倾霜点点头,率先飘出去一截。
临渊眼睁睁看着她若无其事的飘走,整个人都麻木了。
完全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子的呀?偏偏还是他喜欢的。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犹豫片刻,他还是自暴自弃的跟了上去。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她自己去吧,万一遇到危险。
他飞檐走壁跟紧叶倾霜,嘴里还犹自倔着,发起灵魂拷问:“你都不哄我一下吗?我不重要吗?你不在乎我了吗?阿霜你变了!”
叶倾霜青衣飘飞,声音夹杂着风声传来:“在乎的,赶时间,晚点哄。”
临渊脚步忽然便慢了一拍,看着叶倾霜飞走的身影,无声扬起一抹笑。
行吧,那他就勉为其难等等,先让她办完正事。
衡王府人迹罕见,他俩轻而易举就进入了起居后宅,只是面对鳞次栉比的房屋犯了难。
齐元修气运减弱,又不像皇帝有紫气加身,往众多房屋中随便一住,他俩翻到天亮都未必能找出来人。
临渊望着一个套一个的院落,木然道:“失策了,今日准备不足,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叶倾霜却不愿无功而返。
“我试试。”
说着拿出瓶月光水,临渊不明所以。
只见叶倾霜一手在下施法,另一手拿起月光水缓缓往下倾。
幽蓝色法光化作无形的盏托住月光水,随着叶倾霜法术催发,月光水与幽蓝法光慢慢融为一体,然后像萤火虫似的,一小粒一小粒发着微光,漫天飞起。
她手指翻覆,成千上万的微光便轰然四散,轻而易举穿过纱窗。
临渊叹为观止:“还能这么用,谁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毕竟三十年呢,偶尔也会琢磨点东西来打发时间。”她维持着施法的姿势,源源不断为微光提供法力。
临渊赞叹道:“奇思妙想,我现在还记得你家那个星海阵,构思巧妙又好用。”
叶倾霜听了凉凉的斜睨一眼:“还不是被你破了。”
临渊霎时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话题依然滑向旧怨。
“不对,你好像不止破了它,还烧了它。”
临渊就知道早晚会有秋后算账的那天。
“阿霜……我是,身不由己哪。”
叶倾霜平平淡淡的动了动嘴角,语气偏冷:“所以终于承认是你烧的了?”
临渊瞬间醒悟:“不是!那个厉鬼干的!不关我事!凑巧而已!”
“是吗?”叶倾霜模棱两可,不温不冷的接了一句。
临渊顿时偃旗息鼓,丧气的垂下头:“阿霜,对不起嘛……”
“找到了。”叶倾霜松开法术,毫不犹豫的飞往光源处,临渊心头却忽然浮上来一阵怪异。
衡王府的守卫怎么会薄弱至此?连这么显眼的光团都毫无反应。
不对,他们今晚从进府开始就没见过任何守卫下人!
临渊脑子轰然炸开!
他该死,满心满眼都去在意阿霜了,居然连这么明显的圈套都没察觉。
“阿霜别去!”他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只见她静默的站在院中。
正前方,屋檐下,老衡王形如雕塑,身侧流光飞舞。
说实话,如果不是去了一趟幻境,叶倾霜完全无法想象,年仅四十的人为何会老得如此彻底,仿佛被吸光了精气神似的。
他在十年前的幻境中三十岁,翩翩风流得像二十多的少年郎,如今不过十年,却已枯蒿得像七八十岁。
叶倾霜凝眸许久,忽而怀疑自己在幻境中遇到的齐元修,是不是个假的齐元修。
锦曦临终前臆想的齐元修。
临渊走到叶倾霜身边,呈对峙之势。
雕像似的老衡王笑了起来,笑声嘶老得像乌鸦叫,有几分渗人。
临渊听得浑身起皮疙瘩都起来了,对着老衡王作一揖,态度温温和和,客客气气。
“老王爷,又见面了。”
老衡王还记得他:“是你呀,帮我找儿子的小道士。”
“是我。”临渊含笑,不卑不亢道。
“你怎么跟青弟认识的?”
叶倾霜猛地抬眼。
“青弟?”临渊不漏声色的摊手:“哪个青弟?小道不认识啊。”
“你个小道士……”他呵呵笑了几声,又转向叶倾霜:“青弟,你还是男装更好看。”
叶倾霜目光幽深淬冰:“你认得我?”
幻境会与现实相通吗?按理说不会,幻境之所以叫幻境,自然是因为里头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若不通,齐元修又怎会认得她?
老衡王又是一阵笑,笑声不似之前阴鸷,反而很开心的感觉。
“我只是瞧着你……像梦里的青弟,叫着试试,没想到你真的是……哈哈哈哈——”
叶倾霜眼中寒冰化去,又恢复成漠然沉静的气质。
老衡王笑完,慢慢道:“今日下人来报,说有人在打听小玉……原来是你啊,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故人……”
严格来说,叶倾霜其实算不上故人,她只是他的一场梦,只是锦曦的一个幻境,没有真正参与到十年前的那场纷争中,不过她没有出言纠正。
齐元修也不在乎这一点参与感,他年纪大了,有些事跟年轻后辈说不着,如今只想找知情人说说话,叙叙旧罢了。
叶倾霜问他:“漱玉漱墨,她们今在何处?”
“都死了。”齐元修深深一叹,声音嘈哑,就像用老树根刷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