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凡界的焚影不同,玄霄派位于凌云仙山之巅,四季如春。远远望去,起伏的群山似静静伏着的巨兽,伺机把人吞没。
如同年少时一样,满山的合欢花清甜香馥,一阵风过如雨渐落,亦是无声无息,香味萦绕于鬓角鼻尖,令人迷醉。
萧元彻伸手接住一朵飘下的合欢花,那花却瞬间枯萎在他手心。
如今的他已不记得当初是为何要离开玄霄,但这里似乎有着他难以忘怀却终究是忘了的过去,而他却没有心思挖掘,只纵身向着钟道所居的青索阁飞去。
这些日子钟道借着被萧元彻重伤之事,一直留在青索阁内闭关疗伤,不见任何弟子。
青索阁周围布满了结界,但于如今的萧元彻来说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他无声无息的入内,最后走到了正在内殿打坐的钟道身后。
萧元彻右手翻转,无数戾气自他眉间掌心逸出,聚集成一道黑芒毫不犹豫的朝着钟道身后袭去,在黑芒与钟道周身护体光罩接触一瞬间,原还大亮的天空,忽得暗了下来,玄霄上方顷刻之间电闪雷鸣,划出无数道雷电火光。
那黑色光芒骤然爆发开来,化为一张巨大的网试图将钟道束缚,转瞬之间钟道已然冲破法网,一道闪电而过,萧元彻见到钟道脸上早已面部全非,一条条如毒蛇一般的紫黑血痕,从脖颈处蜿蜒缠绕遍布在全脸,在闪电的光照下像极了食人恶鬼,甚是可怖。
萧元彻不过是想试试钟道修为,见他出手心下已是清明,无意与他缠斗便收了手。
钟道转身见到萧元彻虽一身戾气,外貌上也并未被噬灵血咒影响,甚至依旧维持着仙身,他瞳孔都不禁收缩了一下,目露凶光道:“萧元彻,你这孽徒杀我二位师兄,还敢来玄霄。”
萧元彻轻轻一嗤,道:“钟寰钟祁若真是我杀的,那我不成了你的大恩人了?”
钟道面色一怔,道:“你此话何意?”
钟道脸上都成这样了,还不忘道貌岸然四个字,萧元彻不禁讥笑道:“我知你是虚伪惯了的,不过一个玄霄师尊天天演戏,难不成玄霄派是戏班子吗?像我这般做个正大光明的魔头多好。”
他顿一顿,看了眼钟道那被人识破后的阴狠神情,继而道:“你从御魂鼎中偷习了噬灵,但却控制不了遭血咒反噬,变得不人不鬼。那日我上玄霄夺取御魂鼎,你与我对掌,血咒却意外渡给了我。借这个机会,你还杀钟寰钟祁二人,夺取他们的内丹,嫁祸于我。若不是你取了他们的内丹练功,以你的修为怎么可能接得住我一掌?”
钟道见他如此说,索性倒也不再隐瞒,承认道:“你说得不错,只可惜我算漏了一点,你是凛问的转世,血咒非但没要了你的命,反而让你吸取了万古妖灵的全部功力。”
萧元彻扬扬眉毛,倒是笑得不可一世,“这世上唯有我能控制住噬灵之力,脸上的血痕只有我倒是可以帮你消掉。”
钟道也已发现今日的萧元彻整个人眼神都变了,细看他双眸的颜色是一种趋近于黑色的血红,浑身都是散发着疯狂嗜杀的诡异气息。
眸中沉沉尽是狠厉,便知他虽能控制噬灵反噬,却还是被其改变了心性。
他自然明白萧元彻不会无缘无故帮他,遂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萧元彻道:“因为你我是一样的人,听闻近日玄霄弟子总是无故失踪,我想皆是师尊所为吧,自家弟子也愿屠杀,看来师尊的野心不小啊。你千年来都被钟寰钟祁压着自是不服,如今费尽心机杀了二人,冒天下之大不为练噬灵禁术,想要的不只是区区玄霄吧?”
“那你倒是说说我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三界动乱,是时候该有人一统这三界了。既然你我有同样的目标,何不联手?我在明,你在暗,三界内再无敌手。”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三千玄霄弟子。”
“你想要用玄霄弟子练噬灵血阵?”钟道心知传闻噬灵之术的最高境界,就是噬灵血阵,一旦练成神佛皆灭。可纵使法力再高强也无法驾驭噬灵带来的血咒反噬,难道萧元彻真能驾驭噬灵?还是说噬灵之术本就是凛问所创?钟道心中疑窦重生。
“没错,师尊若答应,我愿与你共享这三界,师尊若不答应,我便屠了你玄霄派。”
钟道眸色一动,忽得笑得猖狂:“没想到三界敬仰的战神凛问,竟然也是狼子野心!好,我答应你!我真不知道该叫你萧元彻还是凛问,果真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师兄弟都能下手。”
“那也是师尊教导得好,我方能青出于蓝...”萧元彻笑着,话说一半,微微斜目至侧旁书架,幽幽道了句:“出来吧。”
见书架任无动静,便抬手一挥,归青云立刻被一股力量从书卷之中席卷而出,显出原形。
归青云重重跌在地上,踉跄地起身,脸色已吓得苍白之极,看来刚才的对话他应是全都听见了,他深深吸气,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道:“三师兄,我是来替师尊打扫的...我这就离开......”
刚走两步,钟道阴狠之极的声音就已在身后响起,“慢着......你听到了多少?”他眼中尽是杀意,映衬着脸上的那无数道血痕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归青云不敢转身,声音抖得厉害,再想走却发现已经被萧元彻的戾气困住,动弹不得。
回身时,看到萧元彻看着他的眼中逸出的杀机。
那眼神早已不是他熟悉的三师兄,仿佛有森冷的风生生擦着眼眸刮过,归青云硬生生忍住泪意道:“三师兄...你...你是要杀我吗?”
萧元彻微微一怔,恍然中似是看到年少在玄霄时,还是孩童模样的归青云天天黏在他身后,唤着三师兄的样子。
突然在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抬手间一道黑烟笼罩在归青云眼前,不过须臾归青云便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他终是不忍杀死归青云,只是让他失去了刚才的这一段记忆。
未料,钟道却猛然出手向着归青云袭去,萧元彻见嗜血的笑容一毫一毫在钟道狰狞的脸上舒展开来,归青云的内丹还带着淋淋鲜血,就已经浮动于他手中之上。
钟道还是杀了他。
钟道嗜血的眸光迫向萧元彻道:“成大事不可妇人之仁,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只要你能助我除去面上血痕,余下三千弟子定悉数奉上。”
钟道说罢,将归青云的内丹送至萧元彻手中,内丹发出柔和的光幽幽照亮着萧元彻晦暗的眸子,他一时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好似有无数细微的钢针,细细密密扎入心扉。这般异样的感觉,令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萧元彻再次抬手顺手收走了归青云的元神,他依照约定为钟道除去了面上的血痕,他又恢复了一个仙风道骨,不染尘埃的玄霄仙尊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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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有韩慕白给的破天尺,以念与顾承远才得以顺利逃出焚影。
出了焚影境地百里外,两人方才缓了口气。
天色已暗,两人找了些柴火生了起了火,透过火光,从光影树影间望出去,天上的月亮仿佛更加澄亮。
近日逃出焚影已经成了以念这个昔日女主人的生活日常,想来也是好笑,她抱膝坐在火堆前,望着燃烧中跳动的火焰不禁发笑。
顾承远见她笑了,也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奇道:“冥姑娘我们都被追杀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以念清然的嘴角勾起,眼睛里头有亮彩闪动道:“我就是觉得我又逃了这件事挺好笑的,和冥渊决裂时,我本以为焚影会是我和元彻哥哥以后的家,没想到如今我隔三差五就从这个家里往外逃。这世间上的事还真是奇妙,总在我以为风平浪静时,投来一块巨石,让我措手不及......”
见以念笑得也是越发苦涩,顾承远安慰道:“我们这就去见司徒前辈,他一定有办法帮彻公子驱除血咒恢复如常的,我还通知了慕白公子,想来也应赶过去了,冥姑娘你别担心了。”
顾承远为她总是思虑周全,有友至此,以念心中温暖,迟疑片刻侧目道:“嗯,谢谢你承远...我能这样叫你吗?总叫六殿下怪生疏的。”
“当然,当然。”此时顾承远黑亮的眼眸,此时显得尤为剔透。
虽是逃难,但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在这漫天繁星,篝火斑斓前并肩而坐,也是他孤寂生命中难得的绽放。
在火光中,他们能清晰看见彼此的眼底,深邃却又明亮,亮得能照出对方的影子。
“你也别叫我冥姑娘了,叫我以念或者念儿都行。”
“好,念儿。”顾承远唇边笑意抑制不住,随着心情的愉悦而展露。他拿出绾绾随信寄来的地图,观摩道:“看样子再过两日我们应该就能到司徒前辈的府邸了。”
“只是我们就这样跑出来,恐怕萧元彻又要误会了。”以念一想到萧元彻,不由得眉头紧锁,仿佛能看到他得知二人逃出焚影后,那种阴鸷又暴躁的神情。
顾承远瞧她隐有担忧,宽慰道:“毕竟顾昭容要杀你在先,我想只要跟彻公子好好解释,他能理解的。”
顾承远显然还不知如今的萧元彻到了什么样可怕的地步,“我就怕他理解不了......不过好在他给我吃了折仙丹,我现在没了灵力就如同凡人,他应该没那么快找到我们的,我们还有时间商量对策。”
话虽这样说,但以念心中那腾腾而生的不安却愈发浓重。
事实证明,以念的不安是对的。
次日萧元彻回到焚影,顾昭容第一时间就将二人逃走之事添油加醋的告知了他。
他未言语,顾昭容以为他没听清,正想重复时,却被他那毫无温度的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吓住了,倒是也不敢再重复一遍了。
他施法观微才想到她吃了折仙丹,已是凡人之躯。当真是后悔给她吃了折仙丹,本以为她没了法力就会好好留在他身边,而此刻她却因折仙丹逃过了观微。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法力高强的冥惘容易,找失去法力的道以念却是大海捞针。
他召集了所有焚影死士统领,只简简单单十三个字,一个一个地从他嘴中慢慢吐出来,字字如冰,“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两日过去了,萧元彻甚至连无极宫都去翻了一遍,可以念和顾承远就跟凭空消失一般,没有半点消息。
萧元彻靠窗站着望向焚影的远方,午后的阳光投射在他那张精致而阴魅的脸上。
高大的身影被拉成很长,顾昭容悄然上前,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翘以盼的,她已仰望之姿爱到现在,终于一切都朝着她祈盼的方向前进,她再也不会放手。
虽二人出逃是顾昭容一手策划,可真见着萧元彻为道以念这般焦急的样子,心中却也很不是滋味。
她眼色间闪过阴霾,原本她计划的是二人被抓回来,以如今萧元彻的心性一定会杀了二人泄愤,可现在她的笃定动摇了。
因为萧元彻的眼中比愤怒更甚的是焦急,若是道以念回来,她真担心萧元彻还是会心软饶恕二人。
故而以防万一,暗中也派了人马途中追杀,她只希望道以念就此消失。
顾昭容眼中阴狠散去,上前倚靠在萧元彻宽阔的背脊上,轻声问道:“元彻,你找到他二人后准备要怎么处置?”
“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就在三两日前他还将她拥在怀中,他简直觉得自己把所有的包容宠溺都留给了她,可她却可以不带一丝留念的跟另一个男人逃走,让他刚刚有了温度的心瞬间跌至深渊冰窟。
顾昭容继续试探道:“其实我觉得不如就放过他俩,由他们去吧。反正道以念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
萧元彻笔挺的身子转过来,低下头望着顾昭容,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看穿。薄唇凑近她耳边道:“你何时变得如此仁慈了?”
顾昭容被他突然暧昧的举动,惹得面红耳赤。可抬眼间却见他双眼眸布满阴沉,俊美的脸部轮廓忽然变得骇然无比。
她瞬间就慌了神,连忙垂下头道:“我.……我是担心你为此事不开心。”
他眉宇间有阴鸷散出来,一双眸子猩红而锋利。言语中带着丝丝嫌恶,“事情的经过我都听翰风说了,你派出去的杀手也都死了,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我不喜欢不懂事的女人。”
顾昭容心中大怔,好在萧元彻也并没有再追究,她也不敢再有所举动,只能在内心祈盼着道以念永远消失不要回来才好。
夜来寂寥,凝渊殿里连一丝微弱的灯火都未点亮,树影婆娑,张牙舞爪地倒影在萧元彻完美的脸上,阴森而模糊。
他回忆起这些天与她的点点滴滴,一点点的品味她曾给予他的快乐和愉悦,欺骗和背叛。
在情感被恨意撕裂前,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念儿,我希望你能自己回来,而不是让我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