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春风最是和煦,萧元彻出征一月有余,终于也传来了捷报,大军即将班师回朝。
以萧元彻如今的修为从越京回焚影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先前也发回密音纸鸢,应是今日就能回来了。
于是倚翠一早就拉着以念,坐在妆奁前梳妆。
以念素来喜欢简单的发髻,倚翠就将她的长发一半用一只白玉簪松松地挽在后脑,另一半随意地逶迤身后,倒也显得飘逸轻盈。
只是镜中人神情仍显得有些恍惚,素白的寝衣轻飘飘地落在身上。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寝衣上反射出轻灵的光泽,益发显得整个人飘忽如在梦中。
倚翠拂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仔细整理着碎发,轻声道:“这些日子,姑娘清瘦了许多,公子回来看着该心疼了。”
几个侍女又送来几套颜色艳丽的衣裙,让以念挑选。
以念坐着并未发话,甚至不曾抬眸瞧一眼,转首静静看着窗外合欢树细细一脉的新芽出神。
她的发丝柔软如丝缎,叫人心生怜意,倚翠一壁梳着,一壁侧目道:“姑娘,我看还是穿那件妃色的好,也称得人明艳。”
以念却只是冷冷道:“又不出门,不必换了。”
“是要换给公子看的呀,都说小别胜新婚,您与公子这么久没见了......”说着,倚翠掩嘴暧昧一笑,“自然是要好好恩爱的......”
“即是如此,那反正都是要脱的,还换什么?”春光和煦,以念的声音却和夜色一样冰凉。
倚翠手上的象牙梳一滞,惶恐道:“姑娘,是倚翠说错话了,请姑娘责罚......”说着,正准备跪下,手却被以念反手握住了。
“倚翠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只是我心中一时还不能放下,这些日子难为你照顾我了。”
倚翠心中一阵感动,正欲安慰以念,门外传来韩慕白急切的声音,“以念!以念!”
大师兄一向沉静,此刻这般急切,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以念扬手,示意侍女开门,回身见韩慕白一脸焦急的模样,“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韩慕白着急道:“我接到闻轩的传音,他说元彻抓走了三千个师兄弟!”
以念浅思道:“他这些日子都在攻打蛮族,又怎么有时间去玄霄抓人呢?会不会是钟道自己贼喊抓贼?”
韩慕白冷静下来道:“不无这个可能,听说元彻今天就回来了,我们问问他。”
以念心知,三千修士的内丹正好可以炼噬灵血阵,人即使不是他抓的,恐怕此刻也多半在他手上。
但她担心大师兄与他其正面冲突会吃亏,只道:“大师兄,还是我来问他吧,你先回房去,若人真在他手上,我们再合计对策。”
韩慕白也觉着有理,于是先回了房间。
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随后一团白芒闪过,萧元彻颀长的身影缓缓显现。
“念儿,这些日子还好吗?”
以念还坐于妆台前冷冷清清道:“很好。”正想起身,却又再被他按下。
看着镜中人依旧支离破碎的样子,他心中有些动容。
“眉色淡了些,我帮你画画。”
萧元彻落坐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指拾起妆奁上的螺子黛,为她细细描绘。
他画得极为认真,半晌画毕后,他凝睇着镜中的女子,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思念缱绻,浅笑道:“好看。”
倚翠见此,带着几个侍女无声地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二人。
萧元彻半靠半倚的贴在以念身后,将下颌放在她的肩上。
像个爱撒娇地少年郎,抱住了不肯放手。
在她耳畔的青丝之间,喃喃道:“顾承远说若是看不见一个人,却会不驻地想起她,那便是思念......那我想这些日子,我是思念你了。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施了什么咒,才让我对你这般迷恋?”
说着他撩开她如墨的长发,轻轻吻上她的后颈。
以念望着镜中,两人耳鬓厮磨的身影,轻轻道:“是你抓了玄霄的三千弟子吗?”
他没有停下,在她耳畔答得轻巧,“嗯,我帮钟道消掉了反噬后的血痕,作为回报他给我了三千弟子。这样我就不必到处去寻那三千修士了。”
颈畔炙热的亲吻,像是开水流淌过肌肤,如火灼一般,以念极力抑制住心神,强自镇定道:“那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他唇边上带着残忍的笑,“你见过内丹被挖走还能活着的人吗?”
望着镜中他淡漠的表情,以念像是置身与寒冰之中,齿关不受控制地磕在一起,好一会儿才能艰难地道:“可是这样你会回不了头的,只要别滥杀无辜,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萧元彻缓缓起身,有些嘲弄的勾勾嘴角,俯视她道:“那你想用什么交换?是你那点可怜的修为?还是你这副我早已熟悉的身体?”
以念霍然抬头,脸色阴沉得难看,眸里最后的冷静开始动摇,“我的命。”
他呼吸微微一滞,“你最好收回你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过。”声音陡然间透出冷凝。
以念也为自己冲动之言感到后悔,萧元彻吃软不吃硬,这点简单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于是收住了冷厉的眸光,语气柔软几分,“我不是想威胁你的。”
她迟疑了一下,站起来慢慢将头靠上他胸膛,侧耳听他心跳,“对不起我......”
他的目光也倏忽温软了些,好似破冰的汩汩春水,他伸出用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嘴唇,道:“别说了......”
接下来她的踌躇就全都被他堵在了唇齿之间,蜿蜒缠绵。
以念微微一挣,肩头轻薄的衣衫已经松松的滑落了半边,直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
神思恍惚间,寝衣已被解开了大半,身子一歪,不知怎么的就跌在了榻上。
萧元彻的呼吸已经变得有几分急促,低头覆下来,炙热的亲吻蜿蜒在她清冽的锁骨上。
在他密如急雨的亲吻中,以念心里却骤然生出尖锐的抵抗,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可这样依然止不住她身体的战栗,她下颌绷得紧紧的,整个人紧绷得僵直。
瞧着她紧张的样子,他轻笑一声,“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是要害你。”
他强自按下急切,开始细细的亲吻起她的全身,试图撩拨她坚冷,可她害怕的战栗却丝毫没有停止。
萧元彻也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以念还是没能放下对他的抵触,她冷漠的反应就像一桶冰水浇灭他所有的欲火。
终于他的耐心也耗尽了,翻身下榻,带着些火气,回身道:“既然你这般抗拒我,那我今晚留宿在姒姬那。”
虽然生萧元彻的气,却还是担心姒姬对他不利,她窘迫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衫,道:“可是姒姬她毕竟身份不明……你还是别去她那了。”
本就是气话,听见她挽留自己,萧元彻心中暗喜,面上却是淡然。
又道:“若是留在这你又害怕我,除了姒姬那,我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以念想了想,道:“那要不然你去醉仙楼吧?或者选个愿意侍寝的侍女?我想应该还是会有人愿意的……”
不等她说完,萧元彻就已经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不劳你费心了,我晚上就睡姒姬那!”
他发现道以念在气人这方面,有着绝对的天赋异禀。
人间四月天,寒意凋散早已殆尽,可韩慕白不知何为这几日,姒姬愈发的疏远。
他自然不明白女孩的心思,从小身边熟悉的女孩也就只有以念一个,可偏偏她又不喜自己与姒姬走得太近,就也不好开口问她。
今日,姒姬照常默默无言地端来汤药,却不料药盅被烧得滚烫,揭盖时手指立刻被烫得绯红。
“烫伤了没?”韩慕白紧张地拢过她的手,细细的查看着她被烫的地方。
又轻施灵力为她阵痛,凉凉的灵力拂过她红肿的指尖,也拂过她千头万绪的心间。
见他着急的模样,姒姬双眼间有柔软的水波荡漾,浅笑着轻轻摇头。
二人含情相对,相看无厌,丝毫不察还有个人已立在门口多时了。
直到萧元彻清冷的声音响起,二人方才惊觉。
“大师兄,看起来你的伤应该是痊愈了。”
姒姬吓了一跳,连忙甩开韩慕白的手,惶恐道:“公子,您回来了……”
韩慕白有意踱步挡在姒姬前,道:“元彻,我有事想问你。”
萧元彻双手身前一抱,倚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道:“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还是我先问吧。”
“好,你问。”
萧元彻睇一眼姒姬,道:“喜欢吗?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韩慕白一怔,窘道:“你别胡说……”
萧元彻本就满肚子气,这会说话更是毫无遮拦,“方才还卿卿我我呢,我怎么就胡说了?还是你嫌弃是我碰过的?要不改日随我去醉仙楼,给你挑两个清倌……”
韩慕白怒道:“姒姬是个姑娘家,你说话放尊重些!”
“诶,姒姬可不是‘姑娘’了。”萧元彻走向姒姬,一手搂住她的腰身,玩世不恭道:“既然你不要,也好,你也知道你小师妹一直与我闹别扭,我可茹素许久了,就让姒姬今晚好好陪陪我吧。”
“萧元彻!你无耻!”韩慕白见他轻佻的模样心中大怒,忽而幻出诛天战刃,向着他刺去。
萧元彻不慌不忙地抬手,形成一道光障挡住攻击,十分不解地笑道:“你真是有意思,我说把姒姬送给你,你又不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冷落了美人啊。你却又要与我拼命?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慕白扬手将剑收回,一字一句燃烧着滚烫的怒火,“萧元彻,姒姬她不是你的玩物!你若敢轻慢她,你我就不再是兄弟!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她周全!”
“姒姬,看来韩公子是对你动了真情啊。”萧元彻低头看向姒姬,眸中有幽暗的火苗暗生,“我一向不喜欢勉强别人,你自己说,你愿不愿意陪我?”
姒姬走到韩慕白面前,笑得甚是温和,眼中却撒下一片疏落,“韩公子,姒姬是公子的侍婢,能侍奉公子,是公子给的恩宠,还请韩公子自重……”
萧元彻向着韩慕白得意地扬扬眉宇,“你听到了?”转身离开前,又轻浮地丢下一句,“姒姬,晚上在别院等我。”
韩慕白凄然转首,沉默了有一会才问道:“为什么?你对他根本没有感情,你明明知道他心中没有你……”
姒姬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我从小命苦,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看别人脸色。我若能得公子的宠爱,以后就能像冥姑娘那样受人尊敬,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就因为这样,你就甘愿被他当作玩物一样肆意践踏?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韩慕白一脸支离破碎的神情,让人心疼。
姒姬不敢再看他,别过头道:“韩公子,你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她越是躲闪,他就越发坚定,“姒姬,我知道你有苦衷,我这就去找萧元彻!我不会让你再受他欺负伤害!”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
她立刻唤住他,“韩公子!”她顿一顿,转而平静道:“就算你向公子要了我,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你是玄霄派的大弟子,未来的玄霄掌门。且不说玄霄掌门须斩断七情六欲,终身不可娶妻。就算可以,难道你会娶一个青楼女子做掌门夫人,供世人笑话吗?”
韩慕白的眼底清澈而落寞,深深看她,由犹豫到坚定,“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可以不做什么玄霄掌门!”
姒姬终于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眼万年,之后又急急逃脱。斥道:“你......你不要自以为是的阻我的路......我该回房沐浴更衣,准备侍寝了。”
她近乎仓皇地转身逃离,因为她知道若再慢一点,眸中凝结的眼泪就快要决堤。
入夜时分,韩慕白房间里,青色的鲛绡帷幕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直欲飞卷。
今日无星无月,房内也不曾点灯,绾绾和司徒曙在黑暗中摸索着,唤道:“老白?小白白?韩公子?白斩鸡?”
终于在角落发现了这只正落寞的独斟自饮的白斩鸡。
“在这喝闷酒啊,喊你也不说话,也不点个灯。”
绾绾说着隔空点亮了房间内的油灯,灯光缓缓漫上韩慕白的脸,才映照出他那神情,悲凉得如春日晨起时弥蒙的雾气。
“你们来得正好,陪我一起喝!”他说话间已带着几分醉意。
绾绾无奈道:“哎呀,我和师父刚从凝渊殿回来,都听说了。你跟念儿是双胞胎吧?怎么一个比一个轴啊?萧元彻都入魔了,你们哪能真生他的气啊?”
司徒曙按下韩慕白斟酒的手,语重心长道:“小白白啊,你听我一句话,若是真的喜欢抢也要抢过来!”
绾绾转头瞥了一眼司徒曙,“师父啊,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
韩慕白却闻言一怔,眸光灼灼,点亮沉黑的眸底,“司徒前辈!你说得对!我相信姒姬一定是有苦衷的,我这就去找她!”
绾绾还是觉得不妥,“我觉得你们先冷静一点,如果就这么冲到姒姬姑娘的别院,恐怕我们三个是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的,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找念儿商量一下……”
话音未落,以念就已从一团紫芒中走出来,“大师兄,我虽然不赞成你和姒姬在一起,但我也不能让萧元彻糟蹋人家,我这就和你去别院。我就不信,萧元彻还能把我俩都杀了。”
在绾绾的一脸担忧以及司徒曙一脸振奋下,两人一跃转身到了姒姬的别院。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侍女,被两人突然的出现吓了一大跳,“冥姑娘,韩公子……你们这是?”
以念一副要捉奸的表情,问道:“萧元彻来了吗?”
“公子两个时辰前就来了,这会应该已经歇下了,冥姑娘您还是......”
不顾侍女的阻拦,以念已瞬间移步至寝厢外,正要踹门,却被韩慕白拦下。
他有些犹豫道:“以念,还是先敲敲门吧,万一......总归是不好。”
“好,我敲。”她说是敲门,可手指刚扣在门上,那门就被她强劲的指力破开。
韩慕白见此忙尴尬地别过头去,担心房内的场面会让他无法自处。
以念环顾一周,却只见姒姬独自坐在寝厢桌前,于是问道:“萧元彻呢?”
韩慕白听以念如此问,才转过头来,见到姒姬急切上前,关切道:“姒姬,元彻他......他没有欺负你吧?”
姒姬也被他俩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公子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门口等冥姑娘,但是冥姑娘一直没来。他最后有些生气的走了,说去练什么阵,不想让你们知道,就让我关上门假装他没走......”
闻言,韩慕白以念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惊道:“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