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烛影摇红,凝渊殿内青色帷帐委委安静垂地,周遭里静得如同不在凡间。
以念还在榻上坐着,良久不置一词。
萧元彻温言道:“念儿,我看今日时辰还早,不如我这便将赤炎之力和我半数修为传于你吧。”说着就将灵力汇集指尖,正要施法。
以念出手,森森地打断,喑哑道:“不必,我怕一时间太多的灵力,我会驾驭不了适得其反,也不急这一时。”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拒绝这修为灵力,就像她亦是不知,他为何在十年前选择背弃自己,此时却又对自己这般好。
是以,以念闭目,也不在与他说话。
忽而他冰冷削薄的唇便印上了她同样冰冷削薄的唇,仿佛呼吸都被他掠夺而去,皆不是自己的,抵死纠缠。
以念忽得清明,好不容易将他推开半分,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俯身耳语道:“为你侍寝。”
四个字飘渺在耳畔,引得人面红耳赤。
窗外夜色浓重,漫天的星星许是听到了他的话,都害羞的藏了起来。
当他凝视以念时,以念才发现原来这漫天繁星皆藏在了他眼中。
心中怦得一跳,殿内四面暮色,窗外初冬凌冽的寒风,此刻竟变得无限温软,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莫不是喝多了?可这身上并未有半分酒气呀。不对,应是自己喝多了,不然怎么能容忍他这般放肆,可今夜滴酒未沾呀。
次日晌午,以念被寝殿外女子的喧哗声吵醒的。
那声音刺耳尖锐,打破缠绵中的绮色欢梦。
略耳熟,似是很久不曾听过了,一番闭眼分辨,正是当今公主,她的老对头,顾昭容。
以念睡眼惺忪地抬眼,见萧元彻赤条条的躺在自己身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像是有什么动容的情怀,满得快要溢出眼眶……
顺着他的目光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亦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所以……昨夜也并不是一场旖旎的欢梦……
一时惆怅,懊悔,不堪,如潮水翻涌,接连荡涤了一遍周身。
如坠在层层云端的茫然之中,无数心绪汹涌在心头。
只当是一夜风流也好,完成任务也罢,最终感性的放纵与理性的敲打,都在寝殿门“咯吱”一声被外力推开之时,与自己言归于好。
“元彻,这该用午膳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呀,这几日都不见你来宫里,我都快闷……”
顾昭容的话生生被萧元彻这一支起上半身的举动,噎在了半路上。
随着他起身,半幅锦被光滑如璧,倏忽滑了下去,露出他长臂宽肩窄腰,白皙细腻的肌理纹路,在晌午阳光的侵袭下格外清晰诱人。
顾昭容此刻的目光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游离在沉默的空气中。
萧元彻高大的身躯将睡在塌内侧的以念挡得严严实实,以念仅能从他臂弯空隙中看到顾昭容的脸。
她倒也不急穿衣,念头一动,只是施了个幻术将自己变成男儿身,瞬间就变作了一个赤条条的清秀白净小公子。
随后一双白皙藕臂如藤蔓般由腰际攀上萧元彻身躯。
顾昭容见状一怔,以为是哪个想攀高枝的侍女,遂骂道:“哪来的贱婢竟然敢勾引我的元彻师兄!活得不耐烦了吗?”
“公子,你这就要起了吗?”那藕臂主人开口道,不想竟是一个魅气十足的男子声音。
萧元彻倒也面不改色,只轻拍那手,眸光流转道:“惘儿,你再睡会吧,想来你昨夜也没休息好。”
以念化作的那清秀少年,起身将下颌轻放在他肩上,眉眼如斯地越过他肩头,一脸春光无限地看向正在榻前天崩地裂的顾昭容。
顾昭容小脸煞白,诚然吓得不轻。
在惊恐和气恼的轮番轰炸下,音色颤抖着断断续续开口道:
“元彻没想到你!你!你!竟有这种癖好……难怪.......难怪在玄霄时你和韩慕白总是单独在一起,不对呀,那你和道以念……”
萧元彻抿嘴一笑,继而道:“我这个人一向随性,不挑食……”
语气恰当好处,最后缓缓道出两字:“皆可。”
闻言,顾昭容脸色变化的精彩程度已是叹为观止。
见她脸色铁青,跌跌撞撞逃蹿而出时,以念在榻上卷成一团,捧腹大笑不止,笑回了原形。
萧元彻也郎朗而笑道:“这下去宫里对我暗送秋波的可就不止宫女了,还会多了不少小太监。”
以念忙拉过被子遮住自己道:“你就不怪我毁了你的仙师形象?气走你的公主师妹吗?”
他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俯身笑道“我只要念儿欢喜就好。”
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如此开怀大笑了,这一笑间倒是把太多伤往隐没此间了。
这日,到了宫里的王孙公子们来焚影阁听学的日子。
以念已将摄魂铃交于绾绾,让她先拿去救师傅,而后再带回魔界复命。
这会萧元彻在沉星殿讲学,绾绾也不在,实在无聊的紧,便一个人在这焚影阁内四处转悠。
时近黄昏,以念走到后山,找了棵大树跃身而上,斜躺在上面歪着歇息。
望着远处萧元彻讲学的沉星殿,那玉白碉花殿宇,雾气弥漫,夕阳朦胧,远远望来仿若仙境云海。
微微出神,心绪茫然如潮,这些天诸多纷纷扰扰仿佛那楼台一角雕砌着散碎不尽的云纹图式,兜兜转转萦绕心头。
“玉公子,你此时骗我来这后山是何意?”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树下传来,思绪骤然而断。
以念向下望去,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那晚大雨偶遇的六皇子顾承远。
他还是一身不染尘的皓月白衣,配上那清雅至极的面孔,相得益彰甚是好看,想来他也是焚影听学的。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气派铜色长袍,金冠束发标准王孙公子装扮,倒也是有几分气宇轩昂。
再一细看竟也是熟人,当今权倾朝野的定远侯玉启山长子,亦是当年在玄霄死对头之一的五师兄玉北辰。
看来这两天真是流年不利,不宜出行,诶?好像也没出行啊。总之冤家路窄!
玉北辰拔剑,冷笑道:“六殿下,不用点小计谋又怎么请得动您的大驾呢?今日请你来这也不为别的,就是想和你切磋一下武艺。”
顾承远面色微变,道:“玉公子,现在是听学时间,恕承远不能奉陪!”说罢,迈步走开。
待顾承远背对玉北辰时,他却猛然一剑向着顾承远背后刺去,顾承远似感到了剑气衡越,立刻侧身闪躲开来。
顾承远惊道:“你我素无恩怨,为何要偷袭于我?”
玉北辰声音阴毒而凶狠,道:“顾承远,谁叫你只是个奴婢生的贱种,还敢对公主无理,你就乖乖受死吧!”
这些年玉北辰的修为似乎也更精进了些,不过也还是凡人而已,并未修得仙身。
只是那无影剑本就威力非凡,他的剑游太虚也使得炉火纯青,而顾承远手中却只有一根普通竹笛,几招之后就落了下风,玉北辰剑气凌然,步步逼近,顾承远就要不敌。
玉北辰左手凝气一击,一道强光而过,顾承远不及闪躲整个人向后飞去,玉北辰执剑跃起紧随眼看就要刺向他的心脏!
以念见状,忙摘下一片树叶,弹指击飞了玉北辰的剑。
“是谁!”玉北辰一惊,向着树叶射来的方向看去。
以念化作男身,倏然从树上而下,意态闲闲地把玩着在指尖一片树叶,笑盈盈道:“是你爷爷我呀!”
玉北辰气得嚷道:“你小子找死!”说着徒手凝聚灵力向以念攻来,不想还未近得以念的身,就被她用指尖树叶一弹点住了周身大穴动弹不得。
以念摇摇头,无奈道:“孙子,就你这点修为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看来我这个做爷爷的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你了!”
遂即凝眸,一道杀意从眸底一闪而逝,手中一团幽冥紫火随风而起,正欲往他身上一施。
顾承远却急急拱手行礼,开口道:“承远多谢公子相救!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以念见此将丝丝杀意克制起来,收起冥火,不解道:“六殿下,他刚才可是想要杀你,你就这么放了他?”
顾承远道:“他想必也是受命于公主,而且他若是死在焚影想来也会给彻公子带来麻烦,所以还请公子能饶他这一次。”
“那好吧!”以念刚一解开玉北辰的穴道,他就又怒扑了上来,以念凝气给了他一击,玉北辰立刻不支倒地。
还想要提气反击,却发现周身上下灵力涣散无法凝聚,玉北辰大惊失色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以念抱手在身前,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只是化丹而已咯,你如今的功力仅剩下三成,如果下次让我再发现你要对六殿下不利,可就不是化丹这么简单了哦!”
这三界能炼制化丹修为的人并不多,玉北辰明显是被吓得声音都哆嗦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
以念挤出一抹毫无诚意的笑,道:“我!我!我是萧元彻的男宠,你要找我报仇的话,随时欢迎哦。”
玉北辰自知不是对手,狼狈地起身,仓促而踉跄地逃走了。
“承远谢过公子救命之恩!”顾承远再次拱手,单膝而跪道。
以念虚扶一把,道:“六殿下不必客气,玉北辰跟我过往本就是有些恩怨,顺道教训下他罢了,再说殿下也帮过我呀。”
顾承远思付道:“承远曾帮过公子?”
转瞬间以念已经本身,青丝倏而滑散开来,旋即有柔和的光艳轻盈漫上少女的脸颊,只是回眸的瞬间,在黄昏光线暗淡的疏影里,她的眸光却似深邃无穷黑洞,幽远难测。
顾承远眸光一亮,欣喜道:“原来是姑娘你!没想到姑娘法力竟如此高强,是承远有眼不识泰山。还不知姑娘芳名?”
以念道:“我叫冥惘。不过我一直以男身示人,还望六殿下可以帮我保守秘密。”
顾承远郑重道:“承远自当誓死保守姑娘的秘密。”
“对了玉北辰和顾昭容为什么要杀你呀?你是六皇子他们就不怕杀了你会有麻烦吗?”
他微微垂目,眉眼平和语气清单道:“姑娘有所不知,承远虽生于皇家,却不受父皇宠爱,母亲也只是一介侍女,在我十岁那年就离世了。昨日见昭容打骂一名侍女,出言相劝,她却辱骂起我的母亲,冲动下就与昭容动了手,后被彻公子制止。今日玉北辰就骗我说昭容在后山被刺客包围,我便匆匆随他赶来了后山,不料竟是昭容想要我的性命。”
以念闻言亦是了然,凭借当年在玄霄派顾昭容玉北辰二人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位六皇子得罪了他俩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遂幻化出一道符咒,递于他,浅浅叹息道:“没想到我们竟然有共同的敌人,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这是魔界的血遁符,危急时刻它可救你一命。不过你身陷囹圄,万事皆需小心,很多事不是你不争,别人就会放过你,你始终还是需靠自己强大才好。”
接过血遁符,他默然片刻,旋即有晶莹的光洙浸润在琥珀色的眸中,一如这山间的风,也是柔柔的:“自母亲死后,还从未有人对承远如此好过,昭容不喜欢我,所以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和我做朋友,冥姑娘你是承远第一个朋友。”
顾承远与以念相视的瞬间,只觉有熏然溜入山间的风,在黄昏的柔光下吹佛得愈来愈温柔缱绻,像一个柔软的梦境,播散开来。
他的笑意如一缕照霜月光,澄澈分明却又伤感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