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映亭深夜从秦睦处回到家中,韩素怡已然睡下,便独自到书房静坐。
在侯府时边跟在他身边的丫头月莹支退旁人,独留在他跟前,乖乖巧巧倒了杯茶:“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袅娜娉婷地一路走来,眼波温柔似水。
“我去了秦晏那儿一趟。”秦映亭接过茶水,慢慢饮上一口,果然还是加了奶的衍暨茶才合胃口。
月莹身子半倚在他身上,柔若无骨:“先生可有说什么?”
“倒是没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再等等、再等等。”秦映亭将茶杯放到一边,搂过月莹的细腰。
如今秦重不在凛阳,正是除了秦映冉、秦映桐二人的好时机,秦映亭不可谓不心动,可若是秦映冉死了,谁有能同秦映桐斗下去?
月莹显然知秦映亭所想,姣姣娆娆偎在他怀里,情窦初开般在他耳畔低语:“三公子是天命所归的传言愈演愈胜。侯爷这时候将世子派回来,为的自然是灭三公子气焰,那若是这时候他杀了世子爷,那侯爷会如何?”
“丫头,饭乱吃容易吃死人,话乱说同样也会死人,当心啊。”秦映亭稍敛笑意,瞧着月莹柔嫩如桃肉的唇,伸出一指细细摩挲。
月莹眼尾细挑上扬,稍稍抬眼一笑便是极为勾人,秦映亭的手指揉得她心痒,张开小口,一口将他的细长手指咬住。
“夫人怀有身孕,你倒是胆子大起来了。”秦映亭见她这般模样,越发搂得紧了。
月莹齿贝一松,环住秦映亭的腰:“公子疼奴,把奴收在身边,奴什么都愿意为了公子去做,夫人有孕是大喜事,奴打心里欢喜,那是公子第一个孩子。”
“好丫头,我没白疼你。”
秦映冉此次回凛阳,其中一件便是替秦映煊发丧。
秦映煊当日带妻儿一同回梅漪娘家。梅漪父亲喜爱清净,所居鲜有人迹,路途遥远,且秦映煊来日需回凛阳处理公务,自然要夜间来回奔波,若是说车夫夜间赶路不辨踪迹,一车人翻入悬崖自然是有可能的。
不过,秦映冉不大相信这个说法,当日秦睦遭刘家人追杀,这事秦映煊牵扯其中,难保刘家不是贼心贼胆杀了秦映煊。
秦映冉第二日一早当即提审已经画押认罪的刘智,刘智与刘家一样常年依附秦映冉,见救星回来了,自然是欣喜若狂,被放出来后立马磕了好几个头:“世子,救我!救我!”
当初那个锦袍绣衣的刘家三老爷如今一身囚服,面色土灰、双眼凹陷、蓬头垢面,很是肮脏。
见刘智跪爬到自己面前要抱自己衣摆,秦映冉当即翘起二郎腿,躲过他那脏手,昂起脑袋:“二公子真不是你派人的?”
“真不是啊,世子爷,我的世子爷啊,我有什么胆子敢去害二公子?您让我稍敲打敲打秦晏,我怎么敢动二公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刘智涕泗横流,愤恨至极,都是秦晏那个害人精搞得鬼,让他成了阶下囚,当初就应该早早找人将他杀了给大哥陪葬才是。
秦映冉脚面抬起刘智下巴:“我让你去教训教训秦晏是因他不知天高地厚、不能为我所用,何时让你杀了他,嗯?”什么时候连刘智这样不长脑子的人都敢违背自己的意思了?
刘智被迫抬起脑袋,陪着笑:“是小人妄自揣度了世子的意思,下次不敢了,下次肯定不敢了。”
“下次?”秦映冉脚尖儿在刘智的脖子和下巴上流连不已,活跟逗狗一样,轻笑刘智不人不鬼的模样,“你要一辈子烂在牢里了,谈什么下次?那叫下辈子。”
刘家已经将刘智当成一枚弃子了,自然不会疏通关系,故此,刘智这些日子过得很是不好,吃馊饭、喝井水,苦不堪言。
为求活命,刘家三老爷甘愿当条狗,恬不知耻地拿下巴那块软肉蹭秦映冉鞋面:“求求世子了,救我出去吧,我什么都可以为世子做。真的!我什么都可以为世子做!”
秦映冉见刘智这般摇尾乞怜的模样,甚是开心,大发慈悲:“你先回牢里,过几日自然会将你放出来,也自然会替你出这口恶气。”
刘智当即喜笑颜开:“谢世子!谢世子!”
秦映冉稍稍挥手,刘智被人拉回牢中继续关押。
“家里可还有香魂子了?”秦映冉在军营这段时日,香魂子供应很是无常,旷紧了,他可是想的厉害。
一向跟在秦映冉身边的李风回道:“没了。”当初留在府中的都一并带去卫海了。
秦映冉听闻,眉间一皱:“那你就去刘家拿。”
“是。”
李风奉秦映冉之命来到刘家,刘家老二与李风交接多次,自然也知他为什么而来,一路带人进自己房中将偷藏起来的几盒交与他:“世子定要保我们刘家平安无事啊。”
李风神色冷淡:“世子回来了,自然又世子做主,你担心什么?”
“是,是,是,世子回来了,依旧是世子当家,刘家就是找到了最大的依傍了。”刘家老二对着秦映冉身边侍卫也是伏低做小,甚是卑微。
李风拿过香魂子也不逗留,当即回秦映冉身边。
刘憾一直注意自己二叔身边动静,今日见秦映冉随从从二叔手里拿了许多香魂子,知秦睦推测果然不假,心中于二叔及其属更加警惕。
是夜,秦睦独在书房,一手执黑子、一手白子,自个儿与自个儿对弈,很是入神。
秦睦心神不定,却又无镇定之法,只能学秦秉昭当日如何静心。
秦秉昭棋艺高超,尚不能迫使局面长久平衡。何况秦睦这种半吊子,莫要旁观者点明,秦睦只是下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察觉黑子将白子意图参透彻底、处处压制。
这便是,自己与自己对弈最为无趣的一点,秦睦索性放手,盘起腿打坐。
索性,房中点着秦睦惯用的甘松等物。
秦睦闭上眼睛,鼻尖微苦,口中随意背道:“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秦睦越念越发笑,遂也就不念了,合上眼睛全当养神。
香熏得秦睦昏昏欲睡,可到底是盘着腿学着那些曾见过的道士般抱元守一。
许是近日太过疲倦,秦睦闭上眼睛没一盏茶的功夫便神思飘忽,慢慢悠悠一路飘回京都延亲王府。
延亲王府与当年毫无二致,一树一木皆是当年情景,不过是秋日,落了好些黄。
目之所及皆是旧景,秦睦明知自己身在凛阳,却不舍离去,一见旧景难免触生旧情。
秦睦神思似有实物,一路往秦知何、韦及眉房中跑,可无论跑多长时间,秦睦最终仍是站在原地,不得进步。
“这本就是梦。”秦睦在梦中也清醒地很,连做梦都很有分寸。
正当他怅惘时,一群鲜色衣裙的女子笑着从远处走近,个个语笑嫣然。
画蘋、执烛等几个姐姐们都在里头,一如往常,秦睦笑不出却也哭不出来。
秦睦早已了然,无人能看得到自己,伤情都是白费力气。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关你什么事?”秦睦当即闭上眼睛,皱眉不去看站在自己身旁伫立的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玄衣,上头还绣着一只不知是何物的张牙舞爪的兽:“哥哥呢?阿昭呢?怎么没见到?”
秦睦听闻她的称呼,更是眉头紧锁,不满地睁开双目,眼底冷意如冰锥般刺人:“你不过是我的臆想。”
“可我就是你,我就是你。”女子攀上秦睦肩膀,苍白的唇贴着秦睦的耳朵私语。
秦睦习以为常,退后一步:“你不过是我所臆想出来的东西。”
女子咯咯笑个不停:“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何必惺惺作态?你说的对,我本就是你臆想出来的,谁叫你是个废物?”
“废物脑子里成天都是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不是?”女子又贴上去,亲昵地揉起了秦睦的耳朵,“是吧,及安郡主?废物。”
就算这女子同秦睦一样的面孔,同样苍白、同样孱弱,秦睦也是一样厌恶她,比之于能力细微的自己更甚,但又无可奈何。
梦中这个与自己长相相同、性格迥异的女子深谙秦睦弱点,一挥手便将秦秉俨、秦秉昭二人变造在秦睦面前。
秦睦龇牙欲裂,愤恨地望向女子:“我说了,够了。”
“不够,不够,我要你亲眼看着秦秉俨死在他誓死保护的兵士手下,那些人把他割成那么多块,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啊?秦睦?不对,我错了,你不叫秦睦了,你要秦不忌放过你,你不叫秦睦了,应该叫秦晏。秦晏,你说说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哥割成一块一块的?”
女人每说一句,朝着秦睦本来的秦秉俨便被砍一刀,秦睦阻止不能,唯有眼睁睁看着秦秉俨在面前被肢解。
秦秉俨到秦睦面前时只剩一颗红彤彤的跳动着的心脏。
“哦,心啊。”女人一把抓起来,塞到秦睦手中,秦睦做梦可是越发没有创意了,怎么年纪大了,想象怎么还枯竭了呢?
秦睦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兄长方才掉出来的新鲜的内脏,脑子一片空白,喊不出口、求不了救。
“哥!哥!”女人对着那颗心脏夸张地学着秦睦的神情呼唤心脏的主人,学着学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如癫似狂,“哥!哈哈哈,哥!哥!不过都是假的,你知道的,早就死了。”
秦睦根本不理会女子的疯言疯语,闭上眼睛充耳不闻,手上粘稠血液包裹着的跳动着的心脏的触感依旧还在。
女子见她如此,更是气急:“他是你哥!亲哥哥!你为什么不想他,看到了金乜那个臭道士手里的花就什么都忘了!”
“秦睦,你看看我,我求求你看看我!”女子揪着秦睦衣裳不放,歇斯底里,又是哭又是喊,“你不要杀了我,我想活着。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体的,你不可以杀我,你不可以杀我!”
“二爷!二爷!”李狷察觉秦睦在书房中时间太长,进来看,便见秦睦满头大汗地盘腿坐着。
“别吵。”秦睦不胜其烦,张口呵斥。
“你杀不了我的,你杀不了我的,我就是你,我就是你,咯咯,我们和阿昭约定过等他回来的时候一起放烟花、赛马的,你不可能杀了我。”
秦睦闭目而立:“我没有想过要杀你,但是你也不用出现了。”
“我为什么不!为什么!你连唐述的花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个鬼地方,我本就是你!唐述他死了,他死了!”
当日,秦睦看到金乜手中月季,心中震颤,险些吐血身亡,究其原因不在唐述。
雪夜弹苦谛那一夜,秦睦心中明了二人天人永隔,早前未能说开的此生便算不得数,更何况男女情爱就非秦睦难以割舍。
可那花不同,除了她与唐述外,在场的还有一个秦秉昭。
她之所以能够苦苦坚持这么许久就是因秦秉昭还未找到,她尚可保留一丝念想、一丝为人的气性,她依旧是她。
“秦睦!”与秦睦相同的女子抓着秦睦的手臂撕咬、啃啮,誓要叫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秦睦!我在你身体里,我就是你,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什么?”
“我是。。。。。。,我是。。。。。。”秦睦屡次张口都未能有结语,试图将这女子从自己身上推开,虽是梦,但疼痛感太过真实。
“你不要我,不如杀了我。”女子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一变,倒像是个三四岁的女孩儿。
秦睦睁眼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年幼时么,圆脑袋上一边儿一个小揪揪,双目含泪欲发作。
小女孩儿撇嘴要哭,双手可怜巴巴地环住秦睦的臂膀:“别扔下我。”
秦睦深感怪异,只是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心中百感交集。
“二爷!”李狷也怕秦睦出事,当即要出门找大夫,刚起身。
秦睦幽幽睁开眼,喊道:“干什么去?”
李狷蹲下身子回:“您好似发烧了,我去叫大夫来。”
秦睦嫌他吵闹,缓缓抬眸又闭上。
“当真无事?”
秦睦张口欲答,却是一口污血涌出,染得李狷前襟湿透。
“二爷!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