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妖。”明澈说。
“那是魔吗,南哥哥?”雪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委屈。
她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每日受到天界的文化熏陶,对于自己变成和明澈不一样的氏族,她无论如何还是难以接受。
即使心中已经有几近明确的答案,但是如果没有明澈的一句肯定,她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嗯。”明澈的脸还是舒展着,面无表情,好像面前红着眼的女孩不存在。
雪儿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
明明已经确定的事,已经知道了答案,再问一遍似乎也并没有改变什么。
她很怕,她不知道明澈对于她的定义是什么。明澈对魔族似乎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态度,她不知道明澈是不是讨厌魔族。他的表情似乎很冷清,她开始怀疑难道是因为自己是魔族,所以明澈见到她基本上不会笑。
她很怕,怕得要死。
明澈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将她一个魔族的天敌带回天界来,又为什么不让她自生自灭或者一刀了断。
“南哥哥,琉璃姐姐说我一直不能出南宫、不能见人。我们到人间,琉璃姐姐才会拿黑纱帽把我遮住。是因为我是九幽的魔族吗?”
明澈没有说话。
“可是南哥哥,那你为什么要收留我,魔族与天族,不是敌对的吗?”雪儿一闭眼,还是想问。
“因为,”明澈的声音响起,混杂着几丝情绪,“我接到的命令,一直是守护天道苍生,魔族与天族的恩怨,与我无关。”
“我也不想再滥杀无辜之人,这算是一场……赎罪。”
“赎罪?”
“嗯。”明澈目光凉薄的看向门口,“未亡之罪。”
一份永远未尽的罪孽。
千百年前的明澈,一直是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
后来大概是做错了事、一个失去光芒的太阳,依旧挣扎着要守护苍生的天神,世人都笑他,痴心妄想要建成一座名为赎罪的围墙。
当所有的事,都再也不复当初来时的模样时,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这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失去了光和热,沦落成天界莫大的笑柄。
不复少时热忱,沦落成泥,他也站在这天的底下,看清楚了许多此前从来不屑一顾的东西。
对于此前深信不疑的天道天界,他产生了巨大的无力感,他厌倦了被人当作一把什么都不知道的刀剑,无论是天上的至尊还是地上的蛇鬼牛神,对他的态度都是可笑的恨和依赖,他对于这间世人,也只得可笑地一面救赎一面放逐。
他的人生,活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凶险棋局。
到如今,世人见他,只剩下一张冷冷清清的旧皮囊。
没剩下几两清澈的灵魂。
其实,他心里存留着太多许不为人知的善良,世事从未抹灭他内心滚烫的东西,他依旧心火长炎。
守护天道,他从未放弃过,他在不断的寻找新的出路和方法。
可惜,太多事与愿违。
……
“咚咚咚——”明澈的门被敲响。
“谁。”
“长炎!吃饭了,你出来吃吗?”
“不吃!”这是秋水酿的第二天。
“南哥哥,这是在人间,不吃东西会被人怀疑的……”
“就是啊!南将……南兄。”
“……”门默默的打开了。明澈一脸冷漠的走出来,看了他们良久,问,“你们是谁?”
琉璃:“……”
芙蕖:“……”
雪儿:“……”
太子:“南兄这是?”
竹弦:“怎么了……”
明澈扫视一圈,准备关门。
“哎哎哎!长炎,等等等等!”琉璃连忙扒住房门。
“你,”明澈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离我远点。”
“为什么!??你不是不认识我吗,怎么态度还是那么坚决?”琉璃一脸诧异。
“看见你不舒服。”
“!”琉璃登时愣住了。
“南哥哥去吃饭吗?”雪儿执着的抓回了话题。
明澈低头看了一眼雪儿,挥袖背在身后,自顾自的走向楼梯。
“芙蕖君,南兄这是怎么了?”
“啊,昨日他喝了点酒,有点醉人,可能还没醒。”芙蕖连忙解释。
“是天界的秋水酿吗?”
“对,得醉三天呢。”
“南哥哥你慢些,还醉着呢!”雪儿连忙追上去,跟着他下楼。
明澈放慢了脚本,等着雪儿追上来。
雪儿刚刚跟上去,被明澈轻轻扯了扯衣角,一脸冷漠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啊?”雪儿抬头错愕的看着明澈,一张冷峻的脸上,一双清明的眼睛淡淡看着她。
“什么意图?”明澈眯了眯眼,散发出醉酒后还自以为存在的气场。
“因为我是雪儿啊!”
“你是雪儿所以跟着我?”明澈皱眉,开始使劲儿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雪儿是谁?”明澈又低头,神情还带着一丝迷茫。
“……”雪儿一脸黑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对啊,她是谁啊。
这个身份是明澈一直在给她定义,一只小妖、魔族,可是这些她都不知道……可是如果没有明长炎,她会是谁?
她想了半天,可能是一具早已经化成灰烬的冰冷躯体吧。
……
“什么意思!还看见我不舒服了?明长炎你有那么嫌弃我吗???”琉璃在后面大吼。
接着传来太子的声音,“算了算了,南将军这不是喝醉了嘛,说些胡话很正常,别当真……”
六个人坐在桌子上,因为明澈在,所以餐桌上一派肃静,没有任何人敢吱声,生怕被某人来一句,你太吵了,出去。
雪儿趁着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
我是谁?
雪儿才发现她似乎和平常人有些不一样,画本上的人一生下来就会询问自己的来源,穷追不舍,甚至无数遍思虑未来。可是她好像只是粗略的问过一两次。
于平常人相比,她几乎没有什么好奇心。一心只想着怎么更好的度过这一天。
大概是南宫的冥水和明长炎一样太过安宁,太过寂静,多多少少她也沾染上了几分漠不关心的心性。同时明澈给予她们绝对的安全感,在南宫她没有见过一只手以上的人,她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这些东西都与她无关。
可是这样不对啊,她觉得自己应该问问才对。
她走到后厨阴暗的角落,拉来一个店小二,先是学着话本上的样子,塞给他几颗碎银子,然后装成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一挥袖,学着明澈的表情语气道,“我想问你些问题,请您务必如实回答,如果不然,后果自负。”
那店小二在昨晚明澈劈柜台的时候见过雪儿,知道他身边的那位穿白衣服的不是好惹的,自然毕恭毕敬的回道,“好嘞!小客官,你想问什么,只要小二我知道,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问的很简单,只要生在这世上的人应当都知道。请问,您知道魔族吗?”
“知道啊,您这算哪门子问题。”那小二笑着擦了擦手,想着这么轻易就得到了那么多钱。
“那魔族是什么时候灭亡的?”雪儿戴着帷帽,那人看不到她紧张的表情,紧捏着的手拢在宽大的袖口里。
“大概好像……几年前下雪的时候吧!那时是刚刚入冬的第一场雪,大雪刚刚下来魔族就亡了。话说今天也快要入冬了,不晓得今年的雪下来,又是哪个氏族在这世间消逝喽!”
“好,那魔族真的灭亡了吗?没有一个幸存?”
“这……听说灭亡魔族的是天界十分厉害的一个天神,他出手狠厉,从未失手过。至少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有幸存的魔族踪迹。”
“……好的,您可知道,魔族的姓氏有哪些。是不是姓烬的都是魔帝屠天的直属后裔。”
“这……好像是这样的。”
“我不要好像,您回答是还是不是。”雪儿深拧着眉,红色的瞳孔一片冰凉。
“是。对的,烬姓是魔族皇姓,其他魔民必须是要忌讳的,就连名都不敢相同,更不要说姓烬了。”
女孩突然觉得浑身失去力气,全身的血液一片冰凉,就连呼吸都是凉的。
脑海里昨夜明澈的话在不断回荡。
“她是谁?”
“烬颜。”
“烬颜是谁?”
“雪儿。”
……
“那,这一届魔族的魔王,叫什么名字。”她压抑着自己内心涌上来的波涛酸涩,低沉着声音问。
“哦,这个我知道,因为这魔界的魔王是在一个奇怪的下雪天出生的,所以名字里带个雪字,我觉得大概是叫烬雪吧,可是听说后来那时的魔王又重新给她取了个名字,
我就真的记不住叫什么了擦掉。”
雪儿的雪,一直都是下雪的雪。
“原来是这样。”雪儿在头纱下闭上了眼,偷偷滚落一滴眼泪。
如果是这样,明长炎和琉璃对于自己,又会有什么好看法?她和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最后问您一个问题了。”她抬起眼来,目光发冷,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魔族,在你眼中是怎么样的?”
“嗨,客官你这不是说笑哪!”那小二笑了。
女孩的脸渐渐冷下来了,她以为又会听到茹毛饮血、杀人吃肉。却没想到那小二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魔族离我们这么远,我又没有见过他们,我哪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我连他们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光凭着一些传得面目全非的流言蜚语,我怎么评论他们啊。”
“可是,世上的人不是都说,他们是活该千刀万剐的千古罪人吗?”
“小客官,我们都有一双眼,凡事为什么听风就是雨?”
“!!!”犹如一道惊雷劈开乌云,光线犹如刀锋,温柔又不可阻挡的刺穿所有障目乌云。
她的世界清明一片。
女孩浑身战栗起来,像是修筑已久的围墙开始崩坍,发出巨大的哀鸣。
我们有一双眼一双耳,为什么要听别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