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界的人头又一点点整齐拥挤起来,天界才终于腾出时间来审判明长炎。
这次的审判是真正的审判。是按古法,将罪犯绑在斩龙台上,公布罪行,然后把其血液滴在台底的验心石上,再由验心石审判。
最后由众仙一起定刑。
那是琉璃在明澈死前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和一干新飞升的神仙坐在巨大的斩龙台上。斩龙台很大,呈盆状,中间最低的地方立着一根巨大的龙柱,一只白玉雕的九爪蟠龙盘在上面,明澈也在上面。
依稀看见他穿着的是几个月前出门时随意穿的一件颜色偏淡的素衫。如今的明长炎就连她也差点认不出来。
他……很脏。
几乎看不出人形,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焦炭和开裂的皮肤。脸上是一片漆黑的泥灰,还有几条开着口的硕大疤痕,他垂着头微张着嘴,腥红粘稠的血延着他的嘴肆意滴落。
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
绑着他的铁链四周还泛着红光,铁链应该是烧红的,似乎中心的那人浑身滚烫。被锁着的双手四根手指黏在一起下垂着,也是黑色的,好像是因为什么原因,手指的皮肉黏合在一起了。
……
琉璃眨了眨眼,不忍再看。她转头,往四周看去,看见了坐在最高处的天帝身旁的芙蕖。
这个才刚刚飞升上来几天的新贵,是怎么一下子坐到天帝身旁那个位置上的,她完全不知道。
芙蕖也在同时看见了她,激动的亮出自己的大白牙对她挥了挥手。她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同时看见了坐在天帝另一边的太子,夙鸾。
一张精致的脸,温和如玉的神情。她才知道原来那天陪着她在天京的大道上散步的,是当朝的太子,是以后的天帝,是明长炎再三告诫不要扯上关系的天界的诸多贵人之一。
那如果明长炎死了。
自己该在天界怎么活呢?
她想得很多,等到她回过神来,仪式已经开始了。
斩龙台上传来狱司洪亮的声音:“审判开始——”
“审判者,明澈,字长炎……”
………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
琉璃轻轻捂住胸口,闭上眼睛。
审判出了结果,他们要他魂飞魄散。
明长炎在千千万万的注视中,在无数的叫好声中,轻轻笑了一下,记得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反抗、会暴怒、会拼了命地挣扎,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紧张的屏息凝视着远处低处那团漆黑的点。
殊不知那个已与世界为敌的人,自己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支柱。
谁曾想到,成千上万的人都眯着眼睛如临大敌一般时,中心的那个人只是很轻地扬起嘴角笑了笑,抬起眼来看着四方端坐的神明。
他完全不像传说中那个在凌霄殿里疯疯癫癫,大杀四方的魔头;他也不再像曾经的九天战神,拥有耀眼的神光,冷峻的傲气,他更像一个历经千年沧桑的老人,怀着解脱释然的目光。
琉璃看见他的眼睛还是一片清澈,一如既往的浩瀚深沉。
他缓缓抬起眼来,盯着上面万里无云的天,眼底倒映着天空纯净的湛蓝。
空蓝的天际下,他眨一下干涩的眼,又缓缓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
在一瞬间消散成亿万粒尘埃。
是我犯的滔天大错,
道我生既是恶,
诸天落座也没有一位是圣佛。
要我灰飞烟灭吗?
成全你们了。
……
没有人反应过来,四周很静。琉璃也没反应过来,保持着大脑空洞空白的神情。
直到那满天的尘埃四处飘散开来,抚过她的脸,她才听见四周有人惊叫开。
“明长炎死了!”
“就这样死了!不可能!”
“明澈一定是跑了,快去追!”
“明长炎是死了还是跑了?”
“不知道,跟着去找找吧!”
四周很嘈杂,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明长炎没有跑,她看见他的骨灰还在漫无目地的飘浮坠落。她不敢哭不敢笑,动也不敢动地坐在位置上,俯视着那根本来该绑着明澈的柱子,空留下一地的腥血,心脏开始一抽一抽的痛。
周围都是喧闹庆祝的人群,她不敢哭。
……
……
……
“咚咚咚……”琉璃轻轻地打开了门,看见是那天问路的新贵。
“请问…你是琉璃仙子吗?”芙蕖站在南宫门口,亮着白牙。
“……对,有什么事吗?”
“我……我可以进来说话吗?”
“不可以,你有事说事。”琉璃扶着门,一脸冷漠。
“有人来找过我……叫我跟你,下盘棋。”芙蕖微微笑着,并没有被谁的冷漠而劝退。
“……”琉璃开了门,翻了个白眼,道:“哪个现在还有闲情下棋,你叫芙蕖是吧,到底是到天界来干什么的。”
“仙子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芙蕖笑了笑,跟着她走进南宫,“我来天界就做三件事。”
“第一件受人之托,给明长炎东西;第二件也是受人之托,找一个似乎是叫琉璃的人下一盘棋。”
琉璃回头看了他一眼,问,“第三件呢?”
“第三件……仙子知道了可要帮我保守秘密。”
“爱说不说。”琉璃领着芙蕖走过冥水,随便走到某个亭子上落座,冷冷看着芙蕖。
“他们说仙子最近,越来越像镇安殿下了。”芙蕖一挥手,在亭子前摆出棋局。
“嘁,”琉璃嗤笑一声,“你见过他几次?”
“听旁人说过很多次,听说他不怎么笑,现在仙子倒是一样。”
“呵,不笑也不像明长炎,”琉璃讽刺地笑了笑,拿起一颗黑子下在棋局正中央,“你的第三件事做完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天界?”
芙蕖拿了一颗白子笑了笑,“第三件事说完了也没完,细细想起来还有点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嗯……我第三件事是来报仇的,可是好像现在又有点迷糊了。我似乎……需要重新确认一些事,所以需要在天界久呆一些时间。”
“哦,你不是不跟我说第三件事嘛。”琉璃随随便便乱下了一颗子后,又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那是谁找你来跟我下棋的?为什么要跟我下盘棋?我不怎么会下棋啊……”
“……”芙蕖愣了愣,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说。”
“啧……”琉璃又翻了个白眼,“下了能有什么好处?”
芙蕖依旧摇了摇头,顺手下了一颗白子。
“……那我跟你下个屁!”琉璃把手里的棋子一丢,双手抱胸看着芙蕖。
“嗯?仙子你确定不下了?”芙蕖抬头看着她,眼眸如常。
“没意思!”琉璃转过脸去不看他。
“那好吧,下棋确实没什么意思。”芙蕖温文尔雅地点点头,开始收拾棋局。
“我是说你这个人,没意思!”她气得瞪着眼睛转过脸来,怒视着他。
“那好吧,芙蕖这个人,本来也没什么意思。”芙蕖眼皮也不抬。
“哼,我看你根本不是因为棋艺受到天帝赏识,你就是这样一味讨好奉承才取得天帝欢心的吧!”琉璃继续瞪着他。
芙蕖挑了挑眉,点点头,“说得好像还挺对。”
“你——”琉璃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磨了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