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葬兰
我后背蹭蹭窜着冷汗,笔挺的站在原地不敢动,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完了完了!我该从哪溜!
而此时,女子竟穿过了我的身体,径直走了过去,我的存在就像空气。我恍然明白,这是兰公子的梦,他的心魔。
那女子的背影很熟悉,黑色的衣裳绣着妖界独有的红色曼陀罗,是我曾在泉珠见到的那个女子。原来她就是妖主。而跟在她身后的,是兰公子!
他长发黑瀑似的披肩而下,极为简单的素兰长袍,手脚铐着手链脚链,目光微垂脊背挺直,莫名透出着宁死不屈的决绝。
画面一转,兰公子已被妖主姿态妖娆的压在身下:“你可知左长老把你送来的目的。”
妖主用发丝挑逗着他的脸颊、耳朵,他努力的偏过头去,躲开发丝的挑逗,但没有任何用处,妖主在等他答话,他颤声道:“为妖主妖宠。”一字一字听起来都是耻辱。
妖主笑了:“既然是妖宠,就该讨我欢心,你这样不情愿,我如何欢心呢。”妖主赤红的唇靠近他,他没有反抗,后背贴紧床面,双手紧攥着铁链,像要把铁链捏碎。
妖主低垂着眼睛凑近过去,在贴近的时刻突然敛了所有笑意,一掌将他扇下去:“就这么不愿意。”
他跪在地上咬牙不作声,半晌,他细长白皙的手指摸上长衫的扣带,妖主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不必了。滚,滚出去。”
兰妖伏在地上恳求道:“妖主,一切皆是我一人过错,您杀我罚我,请不要责难兰花一族。”
妖主用食指挑起他的下颌:“长得这么俊,我怎么舍得这么快杀你。趁我没改主意,滚出去。”
他跪在地上不肯走:“求您不要责难兰花一族。”
“不是都说兰花是君子之花,墨兰身为妖族竟然背叛我,你们就这么想渡仙,这么想去攀天界的高枝。”妖主单只是垂眼看着他,却充满了威慑之力,在她眼中,兰花一族不过蝼蚁。
兰妖恳求却不卑微:“墨兰做出叛乱之事,也已为此付出代价,如果……如果妖主仍不能解气,剩下的责任我愿一力承担,此事与其他族人无关,求妖主放过他们。”
“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就凭你这张脸吗。”妖主捏住他的脸颊,“好啊,都说兰为君子,外柔内刚,最是不屈,你留下来当我一生的妖宠,我就放过你的族人。”
他答应了。
我看到他的记忆光影般飘散,我看到他站在高塔看着自己族人手脚上的镣铐打开,重获自由,看到他被妖主压在身下时紧攥的手,看到他一身雪白纱衣赤足捧着花瓣,穿过人群熙攘的妖道,在众人的注视议论下消失在山林,一步一步踩着石阶登上山顶,跪在温泉旁侍沐。
我看到妖主一掌扇到他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跟我说话。”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薄薄的衣衫落满雪花,瑟瑟发抖的抓住妖主的裙角:“我错了,不要、不要迁怒兰族。”
他的记忆越涌越多,也越来越快,我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但我捕捉不到。耳侧突然响起碎裂的声音,地震天摇白茫茫一片,梦境要碎了。他竟然自己碎了梦魇,或许这根本不是他的心结,所以并不能困住他。
梦魇破碎,我被迫弹出梦境,白光刺眼,剑光四射,我眼前亮的花白,只觉得被剑气震开,电光火石之间,我竟看到歌澜唤起东皇剑向睚眦刺去,紧接着一道兰光极快的扑过去,我着急地伸手去抓他,喊道:“竹兰!”
可我只抓到一缕兰香。他挡在了睚眦身前,东皇剑穿透他的后背从前胸破出。我上前抱住坠下的竹兰,他侧身喷出一大口血,我催动泉珠的力量试图为他疗伤。
“你疯了还是脑子让驴踢了!一只凶兽死就死了,你冲上来干什么!”我觉得他不是脑子有坑就是神经有病,“妖主那样对你,你还替她看着灵兽?”
“其实……她没有逼我做过任何事,也没有为难过兰族。”他浅浅笑了,仿佛陷入极美的回忆,他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兰香,是他的精元在散去,我急道:“竹兰,别睡竹兰。”
我源源不断的把泉珠的灵力注入他体内。
“没有用。”他冰凉的手指握住我的手,好看的瞳仁很温柔的看着我笑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什么叫终于想起你,我不是一直认得你。”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疯话,只想着怎么给他止血。他攥着我的手,清雅的声音又问道:“你叫我什么。”
“竹兰。”我脱口而出,又猛地一震,竹兰?他高兴的低笑起来:“是,我是竹兰。”
我傻在了原地。
在他干净的眼睛里,我竟再次看到他的记忆。
我看到他跟妖主合力设下困兽阵,并肩而战捕获睚眦,将尚未成年的睚眦养大,驯服。
他用兰香削弱睚眦身上的戾气,看到妖主斜躺在美人榻上看他驯兽,然后酌饮着醇酒安心睡去。他便会走到妖主身边,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化作一支兰花在她身边,散发出安神的香气。妖主和睚眦征战四方,他会为睚眦治伤,也会轻柔的为妖主抚平伤痕。
“你这朵兰花,愣的像根不会打弯的竹子,叫什么君子兰,我看你该叫竹兰。”妖主笑了一笑故意逗他,“竹兰?竹兰?”
我也看到妖主站在无尽的雪原,飘雪落到她单薄的肩膀,孤绝的望着无际的远方:“你为了兰族屈身至此,是你的无奈,我亦有我的无奈。当年墨兰叛族,致使无数族人无辜丧命,妖愤难平,而今事情过去数百年,当年之事已鲜少有人再提,你也不必再留在这里遭人白眼,但我不能直接放你走,否则又要生起波澜。你本就有仙缘,我已为你除尽妖煞,去弱水河畔,自会有人度化你,渡仙去吧。”
弱水河畔,竹兰看着自身干净的灵力,他站了许久,转身离开了弱水,但他仙缘颇深,离开弱水仍然遇到出游的帝君,帝君喜欢他的君子之气,要度化他。
他却不肯,他说他愿永世为妖,不入仙境。帝君不愿勉强,哀叹一声腾云而去。
他跑回去找妖主,但妖主却出征而去,一去便是百年,他便等了百年,可妖主凯旋之日,他又恰巧出行寻药,傍晚归来时妖主又离去了,就这样阴差阳错,直到天妖大战他都没再见到妖主一面。
天妖之战,他赶去之时,千允默的东皇剑已刺碎妖主心魂,他眼见着她的三魂七魄化作云烟,肉身也化为漫天的红色曼陀罗,散了漫天,好像染血的雪花,消失在茫茫云海。
但他不信妖主会这样魂飞魄散,他找到受伤的睚眦,带他去了西山,他跟妖主驯兽的地方,一晃又是数百年。
“原来这只睚眦承载了你所有快乐的回忆。”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何拼死要守着一座荒山,一只凶兽。
“你记起我了?”他眼中莹亮的闪着希望。我不能骗他,只好诚实道:“没有,只是看到了你不想忘的回忆。”
他抬眸看着我,湿润的眼睛美极了:“没关系,就算、就算你不是她也没关系。我就知道,她的魂魄和记忆并没有完全消散,她能记得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但我、等不到她散落的精元重新凝聚了,我与她早已缘尽,是我一直执迷罢了。”
他侧身又吐出一口血,我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我胸中的泉珠微微的颤抖着,支配着我的恐惧和爱恨:“竹兰,竹兰你别死。你撑住,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他摇了摇头:“月离的魂丝依附在你身上,必定是与你有机缘,如果、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替我告诉她,我很喜欢她,但那时候我觉得屈辱,我恨我自己竟然慢慢爱上了、爱上了把我留在身边当妖宠折辱的人,我不想低头也不想承认,如果我能早些体谅她的用心,就不至于缘尽才后悔。
“谢谢你让我仿佛又见到了她,来世,我定会寻到她……”
竹兰缓缓闭上眼睛,妖印粉碎在额间,香气围绕在我身旁,最后化作一支兰花,落在了我手上。我心口的泉珠震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从胸中碎开,我紧紧攥着心口,胸中涌满了恨。
果子从灵虚中跑出来,抱着发抖的我:“云水,你怎么了。睚眦要冲破困兽阵了,咱们快走吧。”果子捧起我手中的兰花:“云水别难过,我们带着他一起走,好不好。”
他轻轻的笑着,擦掉我眼中的泪。我对他微微笑道:“好。”
我刚起身,就见歌澜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一把把果子护在怀里:“小心!”东皇剑再次破空而来,果子却一个旋身反挡在了我前面。
不要,不要。竹兰修为高深尚不能受住东皇一剑,何况果子。
东皇剑的剑光直逼而来,剑气扬乱我的头发。
“当!”的一声巨响,东皇剑好似撞上铁壁,颤抖着无法上前,歌澜越是催促它上前,它越是抖得厉害,仿佛想挣脱歌澜的号令。
麒麟子从果子的衣裳里跑出来,笑嘻嘻地将嘴里的半株七色灵芝吹到东皇剑身上,东皇剑敛起光芒坠到地上,它又笑嘻嘻的钻回了果子的衣裳。
歌澜难以置信的看着失了灵气般的东皇。她杀了竹兰,又险些杀了果子,我要她付出代价,我要杀了她!
“看好麒麟子。”我推开果子,施法碎了困兽阵,缓缓抬起手掌,将妖煞汇聚在掌心伸向睚眦:“你愿为我灵兽,供我驱策吗。”
睚眦“呼哧”着蹭向我的掌心,将我的妖煞吸进体内,仰着头长啸一声,腾跃而起绕着天空盘旋一周钻入了我的灵虚之中,歌澜向后退了半步:“妖姬,你竟以睚眦这样的凶兽为灵兽,你……”
“我如何?”我一步步的走近她,“歌澜,我忍你很久了,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