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个子大汉朗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竟然眼泪婆娑起来。“我们兄弟四人到京城来是为了寻亲的，俺家有个表哥，前年得了母家无数财产，于是一路抛妻弃子来到京都，寻他的初恋情人。如今他已经化名为他人，和那初恋的女子成了婚。那女子也是痴情，自从分别后，一直等着她。可她只想着他是死了妻女，哪想到他是卷了家中财务而来。过了没两年就闹开了，说，非逼着俺们表哥把她休了，适才闹得满城风雨，表哥的名声也坏了，朝中官自然也做不了了，这才说花了大价钱，请我们几个来，我表哥洗白开脱，重新赢得那初恋美人的芳心。我们几个在家里都是爱吹牛皮的人，没事就在酒馆戏馆里给人说书，京城那里不想去啊，只要有人肯牵线，我们自然是屁颠屁颠地赶来了。”

　　矮个子说，“是呀，就是这点子虚荣心，竟然连面子都不顾了，即便是表哥家的家事，我们也只好参与了。”

　　双胞胎中的一个人。“可是，即便住在他们家里，我们也没有白吃白喝，我们每天都出去找活干。乐天门酒肆需要人，我们就去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老板就签下了我们，说每月九场，每场十文钱。我俩双胞本就逗乐，几次磨合之后客人越来越多，达官贵族、皇亲贵胄也都爱听。我们正寻思着，什么时候能搭搭线，把俺家表哥的官职补上。”

　　高个子说，“我们也是，在白象妩媚楼里，客商往来，座无虚席，我和哥哥两人也总想着帮帮这位表哥。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开审那日，那旧时的娘子牵着孩子，也来到了京都。在官爷面前，一顿哭诉，说她从小就等着表哥，盼着表哥，希望能与他相守到老。然而，成婚这几年，表哥对她不理不睬，她有一丁点好就立刻大肆讽刺，说她是强人所难的疯婆子。她还把表哥在夜里思念初恋人的画像拿了出来。控诉他，用情不专，结了婚，依然在思念别人。”

　　矮个子说，“你们猜那官老爷怎么说，男人三妻四妾并非犯法，这位初恋女子如果真对你们的表哥倾心，委屈一下自己，其实也不算过分。哪知我那表嫂子大声叫起来，说那初恋姑娘却不可进门，她出生的时候，满夜里紫光升天，算命先生说，是邪兆盈天，以后千万不可嫁人，否则夫家家破人亡，永不得翻身。然后，她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说，这初恋女子是千百年前被大禹皇室抛弃的长公主，血中带毒，只要嫁作他人，其夫家后代必定是滴血冤咒的传承者。”

　　我听得入迷，即可就问了：“那么，她到底是不是被皇室抛弃的公主呢？”听他激动地说了许多，我突然想起来，我也是皇室子女，是否我也不可嫁人，是否我也是那个会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绝情种。我的滴血冤咒到底会爆发出来什么呢？是否发生在我身上的奇奇怪怪的事就是滴血冤咒爆发的表现？

　　哪知那高个子听我一问，立刻气得拍桌子。“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我敢保证。我们住在表哥家时，她对我们很好，生病了由她熬汤煎药，着凉了由她添袍加衣。而且你能看得出来，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你怀疑她的缘由。表哥不在的时候，她就主持家业。我们从外头赚回来的钱都是交给她的，很放心，我总觉得她给我们准备的吃食用度，超出了我们上交的钱数很多辈。”

　　师父窦思远说：“那么，各位英雄，说句不当说的话，请你们不要介意。”

　　双胞胎同时说，“你说。”

　　师父窦思远说：“一个人对别人好，是一回事。她过去是个怎样的人又是另一回事。你们有没有调查过她？我说的是调查，并非怀疑。”

　　双胞胎中一个大声说道：“可是，我们怎么能下得去手呢。或者说，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其实，我们心中是认可她的，其实，我们心里对我们那位旧表嫂都颇有些微词，更何况表哥弃她而去，也是渊源颇深。表哥从来不吃酒，不抽旱烟，也不与别人斗剑，夫妻俩出门游玩，遇到朋友中有人邀表哥去烟花柳地走走，他都是找个理由溜走了。他是个很喜欢把家里照顾好的人。”

　　另一个说，“可是，徐州那个地方实在太小，表哥即便再有聪明才智，也是无法施展的，但每次问表嫂，她都以要照顾老父亲为由拒绝上京共筑未来。那老父亲腿脚康健，又有情投意合的小妾照料，怎么就差了她这一招。”

　　矮个子说：“无法施展，就没有用武之地。所以，自从结婚以来，表哥就处在焦虑当中，只要衙门里捕快的工作一完，就躲进自己的书房里，勤学苦用，希望能有朝一日，学问等身，名垂千史。当世当官，估计是不行了，只好寄情操到未来。可旧嫂子不愿意，只要看到他不出去交往，不去和人喝酒，她就骂他是没出息，骂到心急之处，只要有亲戚来家里，她便要朗声数落表哥。我们几个兄弟去了好几次表哥家里，没一次逃得掉。”

　　高个子说，“是呀，是呀，说的是。那几年，那初恋女子也并没有任何心思要与表哥交好。”

　　矮个子说：“她父母突然病逝，只剩她一人在世，她都没有提一句。”

　　我说，“她的父母去世了？”

　　我心想，我的父母也去世了。

　　这其中，必定有关联，她肯定是皇室的偏枝。

　　高个子说：“是呀，要不是她父母去世，她也不会委屈做妾室。”

　　裴靖宇说：“她嫁过人？”

　　矮个子说：“嫁给她邻居家的一个对她好的瘸子。可瘸子没几年就得痨病死了。就是这一点被表哥的旧娘子抓牢了，说那新娘子是皇室后裔，是血滴冤咒的传承人。血滴冤咒属于皇室的传世诅咒，如今只解开过一次，百姓们大多谈虎色变，其他剩下的就是假装不在乎。可是，这只是因为血滴冤咒只在宫中传播，而且这几年，皇帝也都是健健康康病死的，也有法师验证了，就算把闺女送进宫里也不会感染到家族里来。可是，要是传到宫外就完了——血滴冤咒，不再是诅咒了，而是一种别人发泄怒气，包藏祸心，理由最正当的工具。当天晚上……”

　　高个子抬了抬手，“审讯的当天晚上，那初恋娘子就被人打得血肉模糊，横尸街头。更恐怖的是，各位知道是什么吗？”

　　我赶紧摇摇头。

　　高个子说，“我们以为打成那样了，肯定都给打死了。俺娘说，人死如灯灭，即便再作抽打，不会有任何痛觉。自从和表哥结婚到审讯的两三个月里，她所受的折磨，我都是看着的。我时时刻刻都在咬牙切齿，我想给她报仇，我希望能够像劫富济贫的英雄一样，去把那些凶手的家洗劫一空。正是存着这样的想法，我方才看见你们才想吓唬吓唬你们。说真的，我只是想，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可是，自从那初恋娘子去世后，我整天都很悔恨，恨不得，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