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告一段落,喜儿和我都在秋琅轩二楼歇下了。
小大夫说不让我想事,但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会胡思乱想。
我一直在想,成为杀人木偶的大夫,逃走的黑影,太后的话,宸妃娘娘的病。
我试图把这一切都连起来。
连起来倒是容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一有动手机会就下手如此之狠。
“小姐。”
我听喜儿叫我,我赶忙关了窗户,走到床边。
“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让你来陪陪我。”
我笑了。
拿了布条,帮她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不过,我们俩并没有说上话,喜儿太累了,刚喊了我过来,就睡着了。而过了一会儿,小大夫领了验毒的师傅来,师父窦思远也来了。
他们本想把我叫到另外的房间,但是又担心喜儿单独一人,又会遭到伏击,于是所有事物就都在一个房间里处理了。
白衣少年会不会来?
我正想着呢,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我才走,就出事了。折回去问了才知道是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对众人说,说完了又问我。“你还好吧?”
“诊所怎样了?”
我问。
我虽然还有些懵懂,但我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我仿佛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他们虽然没告诉我,但我知道,我就是那个最好的。
想到这里,我就动力十足。
想要多多做事的感觉。
小大夫给验毒师傅搬了个木椅,让他坐在我身边。
“让我看看舌苔。”
他说。
“喝过药了吗?”
我说,“喝过了,你们没来之前,一直在喝药。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诊所那边怎么样了?”
白衣少年显然是累坏了,说最好让他先歇一口气。
我等着他歇气,同时很无聊地左右摆动着脑袋。
我的脖颈有些酸胀,我要休息一下。
一时之间,大家并无话说。
突然间,验毒师傅开口了。
一开口就是哇得一声。
我看着,倒抽一口气。“怎么了?”
我问得小心翼翼,太小心了,以至于我自己的说话方式反过来影响到了我自己的思绪。
怕是真遇上大事了。
我是不是中了天下奇毒呀?
我会不会变得又老又丑?
我会不会从此成为那种人人喊打的怪物?
就像《山海经》里写得那些上古奇兽。
天啊。
我感觉我要死了?
我是不是再过一会儿就要毒发身亡了?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
验毒师傅抬眼看看我,“你怎么了?”
我皱着眉。
我看着验毒师傅。
我说,“你觉得呢?”
验毒师傅迎向我的目光,摇了摇头。
完了。
我肯定会变得很丑吧?
我焦急地看看周围。
我突然希望他们所有人都不要在场。
他们全部出去就好了。
不,不,他们不仅要出去,还要逃得远远的。
对了,大家赶快出门,骑上马,一路夜奔,随便到哪个地方都行。
大金,北国,蛮夷,以及各种无人问津的山林里。
快逃啊。
这时候,我的胳肢窝突然一阵酥痒。
完了。
我开始变化了吗?
我心中狂狼奔涌。
父亲的声音出现了。
不,不,不要。
快停下,我不要听你讲故事了。
那声音完全不听我的劝告,只哗啦啦地吐字。
鲛人,已经开始哭泣,眼泪变成了一颗颗华贵的珍珠。
白矖,踏浪而来,已经露出了他们人身蛇尾的真面目。
陵鱼,一条条畸形的鱼身前面,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我呼吸越发急促,我摇了摇头,想要把声音赶出去。
然而,我一摇头,那声音消失了,随之出现的是画面。
我的近前是一只浅紫色的大眼睛。我伸手触碰,那眼睛顿然后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金色的小鱼,从地面喷涌而来,那鱼儿就像蒸笼里突突冒出的热气,不断向上。每向上一寸,那鱼就会变大,变丑,有的分裂成两条吟绿色的怪鱼,有的进化成另一种颜色的巨型的鲲。
鱼儿不断变幻形状,不一会儿便游满了整个屋子。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拉了拉验毒师傅的手袖。
“这是哪儿?这是真的吗?”
我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鱼儿越聚越多,有些大鱼甚至穿越了屋子和墙面,整个身子游历周遭时,我能感觉房子的震动。
我感觉到了杀气。
“嘿,嘿,嘿。”
有人摇撼着我。
“大夫,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听见大夫说,“我也不知道,她的脉搏很快。你们来试试?”
我听见我师父窦思远说,“那毒性发作吗?”
大夫说,“不像,不像是毒性发作。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我也不是都见过。”
我听见喜儿细声的呼喊。
我能看见她挪到了床的边缘。
我伸出手去,大喊着,让她不要翻动身子。
她没有听见。
别人也没有听见。
他们都围着我,所以也没有看见喜儿在做什么。
我有些着急了。
我鼓起勇气,大声叫喊。
终于,我的声音穿透了一切。
“救命。”
我喊得是救命,我知道我喊得是救命。
但那摇撼屋子的大鱼突然转身,充满敬畏得看了我一眼,飞速冲出了房间——这个所谓的“鱼缸”。
它要去哪儿?
正当我疑惑重重的时候,我的神志恢复了。
我睁开了双眼。
我的眼睛在汗水里浸湿了。
所以,我睁开之后,立刻又因为一阵刺痛闭上了。
但下意识地用手擦眼。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用这个。”
我听见另一个人。
不一会儿,一张轻如蝉翼,没有任何刺绣的手绢覆盖在了我的双眼上。
我醒了。
满身满头都是汗,并且还在出汗。
简直热极了。
“你怎么样?”
我看看周围,说话的是窦思远。
我的眼神并不聚焦。
但过了一会儿,等我看清楚了,我却发现窦思远的脸上挂着一丝充满自豪与快乐的微笑。
我仿佛能洞悉这份突如其来的微笑。
我能感到,它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的。
师傅?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疑问。
“好了,这下好了。”
窦思远笑着说。
他看看我,又看看周围的人,然后与白旬、白衣少年对视了一下。
正在几个人不知为何原因欢欣雀跃之时,喜儿那边响了一声。
大夫已经转身去接了,但她还是从床上滚了下来。
幸好,被子也连着滚落,正好裹住了她虚弱的身子。
大夫、验毒师傅两人把她抱了起来,抱回了床上。
大夫说:“你家小姐没事的,不用着急啊。如今你最该关心的是你自己,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更好的顾惜别人。”
喜儿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精神恢复之后,便急急地问他们,“你们看见这屋子里的大鱼了么?它们一直在这游弋。方才我大喊救命时,它们便在一条大鱼的带领下,冲了出去。你们,你们能帮我看看冲去哪里了吗?”
正在说着,只听诊所那边哄得一声巨响,突然火光喧天,浓烟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