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察飞在长元身边,一句话不说,似乎在沉思。
长元问:“想什么呢?”
“啊,公子恕罪,”须察反应过来,忙道,“我是在想,方才那位白衣仙子,我在卷轴上看到过。”
“哦?”
须察看上去很苦恼:“具体是什么卷轴,我给忘了。”
长元哂道:“记得人家长什么样,却忘了卷轴的名?”
须察一下子慌了神:“不是不是,我只是……我看过的书太多了,只是那位仙子生得美,我才印象深刻。”
这样此地无银的,长元也没兴趣再逗他了。
青缃府不像云溪风荷总是被云雾缠绕,加上本身地势高,在晴天的时候日头格外的毒辣。
跪在正殿外头的那两名少年均是汗涔涔的,年纪较小的那一个,还左右摇摆,随时可能要倒下。
须察目不斜视,长元经过他们的时候却免不了多看他们一眼。
进了殿,绕过绣着庄周梦蝶图的轻纱座屏,里面的阳川子一手持拂尘,一手背在身后,来回地踱步,让人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烦躁。
听见脚步声,未及须察开口,他就先看过来。见是长元,便快步走到长元面前,躬身一拜,而后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殿内两个随侍的弟子应了,离开正殿。须察原地犹豫了一会,开口道:“师父,应陆师弟和应海师弟还在外面跪着。”
阳川子一听见这两个名字就来气:“让他们继续跪!”
看样子那两个少年犯的错不小。长元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须察又开口道:“应海师弟快撑不住了。”
“那就给他口水喝。”
须察应了一声,一下子跑没影了。
殿里已经没人,阳川子却还不放心,又布置了一道屏障隔绝了声音,这才长吁一口气,道:“公子这边请。”
长元在他的带领下坐到殿那头书案后面,一边问:“外头跪着的那两个……”
“公子,”阳川子打断他,“您可还记得蓝晶灵蟒?”
“记得。”那是数百年前他抓到的一只巨蟒,他带上天庭时,正巧阳川子在凌霄殿述职,玉帝便把它交给阳川子教化。
长元低头,打量案上的东西。
被托在白布上的瓷片虽然破碎,但上面的花纹和雕刻十分显眼,一看便知是一只青釉莲花香炉。
“蓝晶灵蟒残害了不少生灵,当年玉帝念它修炼不易,又差一脚跃进龙门,才留了它一条小命,交给小神教化。”
“确实如此。”长元附和道。
“是公子亲手将那巨蟒关进莲花炉中,烙上封印,然后交给我的。”
长元拿起一块碎片细看。碎片的内侧一片漆黑,看来是蓝晶灵蟒这些年没少冲撞炉壁。
“玉帝曾说过,能教化最好,若是小神觉得不能教化,就此炼化了它也行。小神试了快四百年,这东西还是不思悔过,甚至积蓄力量想要冲破封印。我前几日才下了决心,要把它炼化,可就在昨天——”阳川子站在案边,低头看着香炉的碎片,“应陆和应海打扫漓水榭时,这香炉忽然碎了,成了这个模样。”
长元放下手中碎片,又拿起另一块。
阳川子知道他在听,继续说:“应陆和应海这两兄弟,父母死得早,去年才入了我门下。他们父亲是个儒生,生前教导他们要兄友弟恭,”阳川子几乎要气笑,“他们倒好,都怕我为了香炉损毁的事责罚他们的兄弟,都抢着认罪,都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香炉。他们哪知,”阳川子顿了顿,“这香炉有公子的法力加持,断不可能轻易损毁。”
“单靠外力,是碎不了的,”长元放下碎片,“靠内部冲撞,也碎不了。非得是内外联合……”
阳川子显得颇为烦躁:“那对兄弟,每一次出了事情都抢着认错,一点实话也不肯说,净给我添乱!”
长元问:“事情报给天庭了吗?”
“公子曾给过我两只蝴蝶,一只白蝶,可报信;一只彩蝶,可引路。我怕派人上天庭会拖延,所以让白蝶去了。这会玉帝应该已经知晓。”
长元点点头,又问:“你没告诉那两兄弟这其中的利害?”
“我怕告诉了,他们愈发不肯说实话。”阳川子颇为气恼。
那倒是。如果让他们知道有可能是自己的兄弟放走了危害人间的妖兽,恐怕更会抢着认罪。长元抿嘴笑着。
一刻钟后,长元和阳川子一起离开了正殿。
“我会尽快上凌霄殿禀明情况。”阳川子低声道。
“不是禀明情况,是请罪。”长元悠悠然纠正他。
“是。”
走到应陆和应海跟前,两兄弟都抬起头来。见阳川子站定了,应陆立刻道:“师父,那香炉是我不小心打碎的,求您先让我弟弟起来吧,他真的受不住了。”
应海却扯住了阳川子的道袍下摆:“师父别听他胡说,明明是弟子打碎了,您要罚就罚我一个。”
长元嘴角抽动,勉强忍住了笑,低头看着这少年:“你方才说,只罚你一个对吧?”
应海不认识长元,只当他是师父的访客,没料到他会开口,愣了一下,才道:“本来就是我的错,当然只能罚我一个。”
长元转头问:“损毁财务,照青缃府的规矩怎么罚?”
阳川子冷冷地道:“杖责十五,禁闭五天,抄书。”
应陆立马就急了:“臭小子添什么乱!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着,用不着你来顶罪。”
长元笑向应陆道:“要罚你也可以,就按照门规,杖十五,禁闭五天。至于你弟弟——”长元向阳川子道,“给他几颗仙丹,让他自己去找个山头修炼去吧。”
阳川子锁眉,似在思考这个提议。
应陆将弟弟从阳川子裤腿上扯开,自己抱了上去:“师父不能啊,您罚我便罚了,罚多重我都认,您不能赶我弟弟走!”
“为什么不能?”长元蹲下来,跟应陆掰扯,“若香炉是你打碎的,他做弟弟的来顶罪,陷兄长于不义,是为不孝;若是他打碎的,却要兄长来替罪,是更大的不孝。于情于理,都应该逐出府。”
应海毕竟年纪小,辩不过长元,半晌才反驳出一句:“青缃府为天庭看管典籍,兼司教化之责,我弟弟这样的,不应该先教化吗?”
“你师父已经教过了,不管用。你告诉我,朽木还能留着雕花吗?”
应海却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出了一些门道,哀求道:“我是朽木,香炉是我打碎的,所以罚我就够了。杖责也好,逐出师门也好,只求师父,在我走后不要为难我哥哥。”
长元冷笑道:“若是将你作为打碎香炉的真凶,你只需杖责禁闭,要被逐出师门的是你兄长。”
应海瞪大了一双眼睛:“为什么?!”
“我前面已经说过的道理,你细想。若香炉真是你打碎的,你兄长要顶罪,就是陷你于不孝的境地,他便不仁;若不是你打碎的,你偏要认罪,是陷你兄长于不义。”长元说着站了起来,带着几丝玩味看着他们两个,“事到如今,香炉是你们当中那一个打碎的已经不重要了,你们最终都是要留一个,走一个。自己商量一下吧。”
阳川子终于忍不住了:“公子。”
“自然的,”长元笑道,“青缃府的事务由阳川大仙做主,本公子只是提一点小小的建议。”
阳川子低头看着他们,语气温和:“那香炉并非凡品,轻易不会碎的。我只要你们一句实话,是你们打碎的,自己承认,便不罚另一个了;不是你们两个打碎的,也明说了,我只治你们个干扰视听的罪,回去抄两天书。”
两兄弟都迟疑着。
阳川子失望道:“还是不肯说吗?”
最终,应海弱弱的开口道:“不……不是我……”
应陆惊异地看着他,很快道:“也不是我。”
“哦?不是你们两个?”长元神情依旧玩味。
应陆思索片刻,道:“那时我在擦水榭边上的栏杆,正要去帮小海整理书案,我没碰过香炉。”
应海接道:“我早就把书案整理好了,在擦书案下面的地板,正好背对书案。”
应陆点点头:“我记得,香炉放在书案的一脚,那时候我虽在边上,也是背对着它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听见一声响,然后就看到地上香炉的碎片,小海又一脸慌张地看着我,我就以为是他打碎了。”
应海道:“我以为是哥哥打碎的,我才……”
“突然就自己掉在地上碎了?”长元面上仍是不相信。
“不是不是,”应海回想良久,才不确定地开口:“我好像,看见有个黑影从里面窜出来。”
阳川子拧着眉:“你为什么不早说?”
“那东西飞得太快了,我以为我看花眼了……”应海的声音越说越小。
长元问:“飞往哪个方向了?”
应海回忆着:“当时我在书案正前方,那个东西从我右边飞走的,快靠近我右后面的屋檐了。”
“那是西偏北。”阳川子道,“你们两个,先起来吧。自己下去把门规抄十遍。”
两兄弟唯唯诺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行了礼,慢慢离开。
长元恢复了严肃。
阳川子向长元行了一礼,道:“小神先去回禀玉帝。”
“去吧。”长元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