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待三人回村已经傍晚了,院子里相熟的妇人都在和次仁娘和多杰娘打招呼,一派的热闹景象。
次仁娘要忙着去安置货物,拜托了多杰娘带着梅朵去见达瓦老村长。
梅朵学着多杰娘一起给老村长行礼,多杰娘和老村长介绍:“这是唐里村的小姑娘,她娘亲病了,家里的父兄都忙着要在雪暴来之前狩猎,只有她来求药。”
梅朵说着就要给老村长跪下,眼里泛起了泪花:“我阿娘已经有些不太好了,求求您老村长,赐我些药吧,我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报答您,等我哥哥他们回来了,我们愿意用猎物来换。”
达瓦老村长稳稳的扶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跪下去:“可怜的孩子,好好说话,告诉我你娘亲是什么病?”
梅朵只能站起来,泪眼朦胧的看着老村长,大致的讲了生病的时间和症状,越说越心酸:“她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每日混混沌沌的,一咳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达瓦老村长捻着胡须:“听这样子好像是风寒,我只能给你开几幅药,你拿回去试试,并不一定会有用。”
梅朵闻弦知雅意,知道自己娘亲这怕是要不好了,珍珠大的眼泪啪啪的砸到地上,扯着老村长的袖子哀求:“老村长,您帮帮我娘吧,用什么换都可以,需要什么您告诉我们,我们家都愿意。”
多杰娘伸手挽救了老村长的袖子,不得对老村长无礼的话看着梅朵这伤心欲绝的样子也没有说得出口,只是像拍小孩子一样,拍着梅朵的背聊以安慰。
达瓦老村长从柜子里取出几袋油纸包着的药,看着眼前泪眼朦胧的小姑娘:“我们这样的遗民,生死有命,别拖了,明日拿回去给你娘服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梅朵点头,擦掉眼泪,接过药包:“老村长大恩,不管我阿娘好不好,我们一家都会报答您的。”
多杰娘带着梅朵出去,安慰道:“事情也许没那么坏。”
梅朵勉强憋住泪水,点点头:“谢谢婶婶。”
多杰娘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摸摸梅朵的秀发:“今天已经来不及了,你在我家住吧。”
夜里梅朵和多杰娘睡在同一个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挂念着娘亲,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但多杰娘陪着她说着话,她竟然也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梅朵猛地从床上坐起,看看外面天色还早,松了口气,转头多杰娘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干粮。
在灰蒙蒙的微光里,梅朵带着药准备上路:“多谢两位婶婶了,我急着回去,请您帮我转达谢意,等我阿娘好了,我一定登门拜谢。”
多杰娘点头:“去吧去吧,路还记得吧,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来阿布村找我们。”看着梅朵走出阿布村,叹了口气,又转头开始忙碌自己今天要做的活计。
这世外的不毛之地,没有谁是活的轻易的,他们这些被抛弃了的人,就像蝼蚁一样,在缝隙里求着生存,一日都不敢放松。
梅朵回到唐里村,第一次独自出门的紧张忐忑都被担忧转移了,进屋看了自己的娘亲,还躺在床上眯着眼,她和白玛说过之后,就跑到自己的冰屋里去熬药。
梅朵怔怔的盯着火噼里啪啦的烧。
她闭上眼睛祈求神灵。
等药熬好,她端着药过去,叫醒阿娘,白玛就在一旁帮忙扶着梅朵娘亲坐起来。
梅朵娘亲有气无力的唤着梅朵:“你回来啦。”
梅朵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的眼眶一酸,口里答应着:“回来啦,回来啦,我带了药回来,您吃了就会好的。”
梅朵娘亲微笑着点头,只是因她如今形销骨立,也没力气,嘴巴微微的翘起反倒显得日薄西山:“我会赶紧好起来的。”
也许是儿女支撑着梅朵娘亲,也许是神灵听到了梅朵的祷告,一日三剂药服下去,梅朵的娘亲竟然也不大咳嗽了,脸上也有了丝血色。
梅朵止不住的开心,同阿娘和白玛说达瓦老村长简直是老神仙。
看着梅朵娘亲有了好转,已经能自己坐起来,白玛也就回去了。
梅朵每日熬着汤和稀粥喂给娘亲吃,盘算着等哥哥他们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去阿布村致谢。
也不知道哥哥父亲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达瓦老村长给她开了五日的药,吃到第四天的时候,梅朵娘亲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梅朵陪着娘亲有说有笑,就盼望着亲人们回来,等哥哥们回来了她就再去阿布村拿些药,估计再吃几天娘亲就好起来了。
怕药味熏着娘亲,梅朵都是在自己的冰屋里熬药的。
两个冰屋隔得近,要有什么事梅朵娘亲叫一声也能听见。
天渐渐的昏黑下来,给唐里村披上一层黑纱,雪暴天快要来了,最近的风雪都开始大了起来。
梅朵熬好了药,端着药才出了屋子,便看见阿娘披着厚厚的衣服从屋里出来。
梅朵一时又是开心又是担忧,隔了老远抱怨:“阿娘,您还没好呢,就出来吹风。您别动,我马上过来了。”
梅朵娘亲脸上又补回了些肉,闻言站立不动,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欣慰的笑:“我已经在屋子里呆了很久了,整日闷着,出来看看你。”
梅朵便开心的端着药要走过去。
梅朵永远都忘不了,就那么几步之隔,一种浓厚的腥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皱眉,于是就看见人形的黑影快的如闪电般撞上自己的阿娘,悄无声息,毫无停滞。在黑下来的天幕下,刚才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的人只留下了地上的一摊喷溅的血迹。
手里的药狠狠地砸在雪地上。
梅朵目眦欲裂,大声呼唤:“阿娘!”
只留下雪地上点点红梅盛开,昭示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种从人间一瞬间坠落到地狱的恐惧,梅朵永远都忘不了。
她就在刹那之间便失去了至亲,而她眼睁睁的,在另一岸看着,只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