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边给我上药边给我说教,内容大致还是围绕我无端抱着店家娘撞墙一事展开。
“我没有想报复她,若真是如此,我就不会伤得比她还重了。”我企图从床上翻身下来,结果被王婶一把按了回去。
“你也知你伤得比她重了,你这叫啥你知道么,你这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王婶上药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是,我也知道店家娘平日你对你是又打又骂的,但你也想想她的好,每回出事不都是她护着你吗,唉......你呀,得知恩图报,不要记仇。”
“我没记仇,王婶你得信我。”
“那你没记仇你抱着店家娘撞墙是何意啊?”
得嘞,话题又绕回了起点。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好选择听她说。
她说得很起劲,听得我开始犯迷糊,渐渐便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屋内漆黑一片,窗外已是圆月皎白。
我饥肠辘辘地爬起身,朝睡得正香的王婶望了一眼,也不知她这是做了什么梦,嘴里叨叨着什么刀下留人。
“你在作甚?”我扶着墙挪步到前堂,见赵能正单手拼桌子。
“刘四说客栈墙倒了,店家娘担心夜里招贼,让我夜里在这休息,据说这还是拜你所赐。”他见我来倒是不惊讶,头都不抬地继续干活。
“就是出现了一个不可控的小意外。”我尴尬地捏着手指比划道,“刘四呢?”
赵能摆好桌子,回身看我:“他肚子不舒服,我让他回屋里休息了。”
“哦......”我无意瞟见赵能右手滋滋往外滴血,想都没想就抓了过去,“你受伤了?”
“只是小伤不碍事。”赵能像碰到烫手山芋似的,一下将手收了回去,用袖子掩住它,“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顾他情愿,将他手扯过来,一撸袖子,发现他的掌心像是被什么利器深深刮了一刀,血肉模糊的甚是吓人。
“这是我......我不小心划到的,你莫要大惊小怪。”赵能好几次想把手抽回去,却都被我牢牢地抓了回来,“我没事。”
“你这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病要医伤要治,你区区肉体凡胎……”
我掏出刘四给的金疮药强行帮赵能抹上,并用帕子给他包起来,动作熟练的像我之前常做这样的事,连我自己也不可置信了。
我这还没包完,赵能突然抓住我的手,眉头紧锁,看向我的神情就如上回他走火入魔时一样,令人琢磨不透。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地咳嗽声打断了我与赵能的无言相望。
老张头背着手走过来,朝我们来回看了几眼,故作深沉。
“你们这大半夜,我虽不是古板之人,但你们自个也得注意些影响,这墙都没了,搁这......不合适吧。”
老张头云里雾里的话我一句没听懂,反观赵能面不改色却耳尖冒红,像是听懂了。
老张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走到倒塌的墙角揣手蹲着,朝我扬了个下巴:“我看你这能走能动的,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倒是苦了我家娘子,你说你没事抱她撞墙作甚?要抱你也去抱那不知死活的贾三一起撞啊,唉。”
“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指望能人多力量大能定住银镯,哪想到银镯力量也不小。
“不过话说回来,这贾三也是皇亲国戚,咱也得罪不起......这样吧,下回你再有这种不着调的事,你就拉上刘四,那家伙皮糙肉厚的,经摔。”老张头边说边掏出口袋里的瓜子磕了起来,可他没磕两口,就被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大马趴。
我和赵能速速上前扶老张头,不经意间,我发现碎裂的墙角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你们快来!”
我喊来他们俩一起看,老张头找来东西一掘,整个人都吓呆了。
是黄金,满满一箱的黄金!!!
这笔意外之财连夜震惊客栈内部的人,大家一听挖到了金子,睡意全无,纷纷跑到了前堂凑热闹。
店家娘捂着腰伤,一脸欢喜地绕着满箱黄金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停在我跟前,抱着我的脸就是一顿疯狂亲吻。
“哎呀颂苒啊!你真是我的小福星啊!老娘我可真是爱死你了!”
我被店家娘突如其来的爱浸得快要窒息,奋力挣扎后一下推开了她喘息。
昨日才骂我扫把星,今日我又成了小福星,凡人这脸翻的还真是迅速。
店家娘难得不与我推她计较,叉着腰眉开眼笑:“我就说我怎么平白遭了这么大罪,原来还真是有好事在这等着我呢!值了,值了,什么都值了!”
“娘子算过了,整整五百两黄金呢!”老张头抱着算盘,也笑得合不拢嘴。
听到这个数,王婶和刘四相互扶了下对方,就连平日冷漠的赵能居然也瞪圆了眼。
这五百两黄金在凡界就这么值钱吗?如此说来,是不是我之前欠客栈的债就能一笔勾销了?
“店家娘,这黄金是我发现的,那它能抵掉我之前的债吗?”我问道。
店家娘眯眼一笑:“这黄金是你发现的没错,但它就埋在我客栈里,算起来和你没关系,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你闹出这么一出,我也找不出这箱金子.....这样吧,我给你打的优惠价。”
店家娘手一摊,老张头立马递上算盘:“你现在总共欠我的四百三十两银子,我给你半价优惠,再减掉你十五两作为你发现金子的辛苦费,那你现在还需要还我两百两银子,怎么样,我这够意思了吧~”
“啊?”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还得继续以劳抵债?!
“啊什么啊,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在这给我惹了多少祸事,光是帮你收拾烂摊子可都不止这些钱了。”店家娘剔着手指慵懒说道。
王婶暗地捅了捅我,让我见好就收。我是算不清这笔糊涂账,但也知减债总比没减好,只好闷声答应了。
店家娘很欣慰,摸着我的头称赞我很上道,转头叫来刘四和赵能把这箱金子搬到她屋里去:“你们俩可得给我仔细了抬,不许磕着碰着听见了没。”
“赵......”我惦记赵能手上有伤,刚开口想替他言语,不想他竟朝我摇了摇头,默不住声地和刘四扛起箱子朝店家娘屋里走去。
由于店家娘事先警告,所以财来客栈这笔意外之财并没有外泄。她怕还有其他意外之财埋在墙角下,因此修墙的活不仅没有外包,还召集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财来客栈难得的迎来了十几年最长一次歇业装修。
“哟,我说秦香玉,你这抠搜的都自己上手糊墙了,怎么的,还想学门新手艺去别出讨饭吃啊。”
花姨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捂着帕巾,站在阴凉树下大声嘲讽道,“我就说你这破客栈早晚是要出事的,想不到竟还被我说准了吧。”
店家娘包着头巾扎着腰,大汗淋漓地干着手里的活不吱声,全然像听不见花姨的话似的。
她这反常得令人心惊,我边搅着石灰边问刘四:“店家娘这是转性了?”
“你这是不了解店家娘,她正憋大招呢。”刘四边砌墙边应声道。
“大家都歇息歇息,喝点绿豆汤。”王婶和老张头从后院端来爽口的绿豆汤,挨个送过来。
“娘子辛苦了,你这碗我特意加了红枣和桂圆,来来来,喝一口。”老张头先是将汤给店家娘送去,边给她扇风边抬眼朝站在高处砌墙的赵能喊,“能儿,下来喝汤啦。”
店家娘擦了擦汗,手不动地边喝老张头喂到嘴边的绿豆汤边说:“哎哟这天真热,热得那丧门的乌鸦到处叫,可真烦人。”
“你说谁是丧门的乌鸦!”不远处的花姨叫嚣道。
“相公你听,那乌鸦又叫了。”店家娘悠哉说道,“这乌鸦就是见不得人好,非得在那吵啊吵啊,可真是晦气。”
“秦香玉!”花姨怒气冲冲地走到店家娘面前,“你说谁呢你!”
“谁叫得响我说谁,你梦红楼是没生意了吗?非得到我这寻不痛快,贱不贱啊!”店家娘由老张头扶着站起来,还登高了一个台阶。
“你以为我稀罕来啊!”
“那你来作甚!”
“我!我......”本盛气凌人的花姨一下变得支支吾吾的,撇开眼不看店家娘,“我找你有事。”
“有事就放,别搁我这恶心我。”店家娘挥挥手,遣退在旁伺候的老张头,并凑过去与花姨嚼耳朵。
我正看得起劲,老张头却拍拍我让我别看了。
“她们俩不是宿敌吗?”我问道。
老张神一副见怪不怪:“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八卦。”
“什么八卦?”
“我哪知道,没见我都被赶走了吗!”老张头袖子一挥,突然发起脾气来。
其实这情绪我是理解的,毕竟有个八卦听不得的感受确实容易令人上火。
就在我以为我与这八卦无缘时,刘四那只猹气喘吁吁地跑回客栈说赵能出事了。
“能儿?他出什么事了?”店家娘正摆碗筷,一听刘四的话,止住了动作走过去,“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听说是何二小姐跳河,他去救人了。”刘四扶门喘气。
“你个糟心家伙!那是能儿出事吗!那分明是何二小姐出事!”店家娘拧了刘四一把耳朵,急匆匆出了门。
我与王婶面面相觑,也随着店家娘匆匆赶去了渭水河。
只见何二小姐正窝在赵能怀里哭时,我们仨不由得眼前一亮,心照不宣地相互对视了一轮。
赵能见我们来了,轻轻推开何二小姐后起身,主动与店家娘说了当时情况。
“我正巧路过,就遇上这事。”
他说得言简意赅,像极了他只是个路过的看客,救人乃是另有其人。
“傻姑娘,有什么想不开要去跳河的呀。”王婶边给何二小姐擦眼泪边安慰她。
店家娘扯着嗓子叫嚷着遣散在场围观群众:“有什么好看的,都别看了,回家做饭去吧,你们家不吃饭的吗?”
何二小姐不说话只顾着哭,也不肯说出她跳河的原因,眼看过了饭点她都没有消停的意思,我实在是饿得慌,便趁着大家伙没留意去不远处的包子铺打算吃独食。
“爹,我想吃菜包。”
“好嘞!”
站在铺门前的小孩从他爹那拿着热乎乎的菜包,吃得不亦乐乎,见我看他,他便将脸转到另一边,躲着我不让我看。
笑话!不就是一个菜包吗,跟谁吃不起似的,结果一摸口袋,发现笑话竟然还真是我。
“姐姐真是你啊!”我正因身无分文而窘迫时,一抹清脆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是一少年抱着一小女娃。
他们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你在这里做什么?”少年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扫了眼刚出炉的包子,“你饿了?那我请你吃包子吧!老板来三个包子!”
少年豪气请客,倒叫我不好意思,我连声拒绝他的好意,可他说这一顿权当是报恩了。
“报恩?我何时有恩于你了?”少年的话我听得莫名。
他不急不慢,边把包子塞在我手里边说:“你那日被抓去县衙……”
他提了这么一嘴,我立马反应了过来,怪不得见他们俩眼熟,原来就是他那日陷害的我!
“我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原来是心中有愧啊!”我一气之下把包子塞还给他,抬步就要走。
少年一把抓住我:“姐姐,姐姐你别生气嘛,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
少年怀里的小女娃也晃着肉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地附和:“姐姐不生气,不生气。”
“那你说为何要陷害我?”
“此事说来话长,要不姐姐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少年放下小女娃,两人一个扯着我袖口,一个拐着我胳膊,半推半拉将我带到河畔边。
少年讨好地双手奉上包子,递到我面前:“姐姐请。”
我见他如此恭敬也不好继续薄他面,主要还是饿得慌,便接包子边吃边听他说那不得不陷害我的苦衷。
“这事说来话长。”少年将小女娃圈在胸前,把包子撕碎了给她吃,细心得有几分少年老成。
“没事,你长话短说。”
少年点点头:“话说天地洪荒……”
“说你本朝的事就好。”我即刻打断他。
“噢……可是不这么开始我没法往下讲呀。”少年歪头,一脸无辜。
“那天地洪荒与你陷害我有何干系呢?”
“这不是你让我细说的嘛,凡事都要前因后果,不说前因,你又怎会理解后果对吧。”少年说得头头是道,但我知他这是在耍我。
我拍拍裙裳站起身:“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方才你也请我吃了包子,那咱们的恩怨也就两清了,告辞。”
“那可不行,我浑身上下的钱都给你买包子了,你吃了我的包子就是欠了我的人情。”
少年不由分说地抱住我的腿,小女娃见状,也有样学样地抱住了我的另一只腿,“姐姐不走,不走。”
他俩像两块狗皮膏药似的赖上我,我挣脱不掉,只好选择和他俩和谈,悔不该当初自己偷偷跑出来吃独食,惹下了麻烦。
“那你说,你们到底想做甚?”
少年眉头微蹙,声泪俱下地说起他的身世:“我们家里闹饥荒,父母都死了,只剩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白天靠着我变戏法勉强糊口,可夜里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你看我妹妹,原本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现在也变得脏兮兮的,若父母泉下有知,得多心疼啊……”
“所以呢?你们就讹上我了?”在天界我终日看命格簿,再惨的身世都见过,他这番言语不足以引起我的同情,反倒让我看清了他想讹我的决心。
少年面露尴尬不过一秒,将脸一撇,继续把戏演下去:“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只是想请你帮忙引荐,让我去财来客栈打工,好赚些钱养大我的妹妹。”
“那你讹错人了,这事你得去讹店家娘,我现在还欠着她的钱,帮不了你。”我用力扯开少年的手,拉开那个趴在我腿上流口水的小女娃,“你年纪轻轻的,若只会这般满嘴谎话,泼皮无赖,怕是你爹娘泉下有知才是真的不开心。”
本还在卖惨的少年听了这话面色一变,眼冒凶光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对我吼道:“不许你妄议我爹娘!”
他说这话时,四周一瞬妖风四起,我抬手挡在眼前,银镯也在此刻频频作响。
这凡人什么来路?竟能引得如此动静。
“哥哥不气不气。”小女娃拉着住少年握拳的手,放在嘴边,“小葵呼呼,呼呼不气了。”
少年眼神渐渐柔了下来,周围的气息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连带着我的银镯没有了动静。
“对不起,吓着你了。”少年蹲身摸了摸小女娃的头,小女娃伸手抱着少年的脖子窝在他的颈间。
“你是什么人?”我大声喊住那要走的少年。
“与你何干。”少年语气冷漠,与方才初见时判若两人。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心头一动,这人绝不是普通人。想到这,我疾步追上去,结果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头撞了个正着。
“哎哟喂,你是想撞死我这把老骨头啊。”老头躺在地上哀哀直叫,“你说你这么着急忙慌作甚,能遇上的自然都能遇上,慌什么呀慌。”
“对不住对不住。”我边扶起老头边道歉,抬眼却看不到那少年和小女娃的人影了。
“哟,是你啊,多年不见你怎么来这了?”老头揉着腰拄着杖,虽是疼得龇牙咧嘴,但语气像是与我亲密熟稔一般。
“啊?”我发现我听不到这老头说的话,“我就是饿了才走到这的……”
老头用杖敲地,呼噜噜地吼道:“什么玩意!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说的就都是真话呀......”我挺委屈,实话实说怎么还把这老头气急眼了呢。
老头脾气古怪,我决定不惹他,匆匆道别准备要走,他却拉住我,说他腿疼走不了,让我背他回家,说是在前面那座渭水桥旁。
“可是我……”没等我拒绝,老头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闹了。
“别可是了,我这都被你撞得走不了道了,你还将我弃之不顾,真是狼心狗肺,冷血无情。”
老头骂骂咧咧引来路人眼光,我招架不住他的无理取闹,连声答应了他的要求。
“行行行,我背你还不行嘛!”
我瞅他瘦小如柴也没多重的样子便答应背他,可不想这一上背,我就感觉自己被千斤顶压着似的,举步维艰,“你,你吃啥了你,怎么这么重啊…”
“重什么重,是你自己没吃饱没力气吧。”老头双手搁在我肩上,哼着小曲指挥我,“走快点,我还等着早点回家歇着呢。”
我连着几天又是搅石灰又是糊墙的已是浑身酸痛,这回又要背人,每挪一步都要命的重,短短的几步路,我竟走出了万水千山的疲惫。
“到,到了……”我将老头放下的那刻,双腿打颤地瘫坐在地上喘气。
老头倒像个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地摸着我的头说:“看你这么辛苦的份上,送你个礼物。”
我傻傻地望着他,以为他会给我什么,结果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
“不是说送我礼物吗?东西呢?”我喊住他。
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给你了。”
我一头雾水,看着两手空空,又看到老头举步轻盈地往前走,一时语塞,觉得自己又被耍了……
这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
我气冲冲离开,回去路上竟感觉四肢舒展,全身轻盈,连着多日的疲惫全都消失了。